因為小冰河期的關系,十月的山東已經冷的滴水成冰,普通的百姓播種了小麥之後,全都躲在了家裡瑟瑟發抖,只有何苦治下的可憐人還在奮力操練、勞作。當然除了他們之外,還有些人在奮鬥,不過他們不可憐,而且非常的幸福。
何苦起家的蹲犬山,已經屬於黃縣東南的丘陵,再向東南一些便是招遠的羅山,那些幸福的人便在羅山的南麓忙活著。不同於何苦治下的百姓個個被寒風吹紫了臉蛋,他們這些人個個都是滿面紅光的,有暖屋、碳火可以取暖,吃喝也非常的豐足。他們不同,因為他們不是農民,而是開金礦的礦工。
礦頭張好古不用進洞乾活,他陪著主家派來管帳的丁文遠一起坐在了木屋裡,兩人圍著火盆喝茶,說些閑話。張好古是招遠本地人,丁文遠卻是浙江人,兩人官話說的都不好,交流起來很是艱難。但有話說,總比枯坐著強,張好古也想巴結著點這位管帳的大爺,所以即便是雞同鴨講,兩人也聊了個熱火朝天。
“張頭兒、丁頭兒,有冤家上門了!”兩人正胡說八道的時候,一個被凍得臉色青紫的小夥計跑了進來。
“哪路人馬?有多少人?”張好古急切的問道,丁文遠則長歎一聲,打開了自己的帳本。
“沒有字號,好像是哪個山裡殺出來的土匪!足有七八百人!”小夥子雖然只是個放哨的,但也有些機靈勁,流寇、官軍、土匪,他分的特別清楚。
“讓礦洞裡的兄弟都上來吧!有相好的上門,咱們也得操家夥招呼著!”礦工為了搶礦,可是時常發生械鬥,打群架他們都在行著呢!號稱同時代世界最強的戚家軍,最開始便從一群曠工發展而來,清末太平天國的根基部隊也是礦工出身。山東這邊的礦工雖不出名,但也同樣悍勇善戰,礦頭兒張好古更是此間好手。
“這是兩塊沙金坨,能不打便不要打!”丁文遠深知主家乾的這個事有風險,所以素來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
“丁頭兒放心,我理會的。而且咱們比他們人多,他們未必敢動手,糊弄走他們就是了!”張好古對丁文遠笑了笑,讓他安生坐著喝茶,這才轉身出來聚集了自己手下的礦工。
礦工們搶奪礦脈,那是時常開打,所以他們聚集和準備的速度,比一般的官軍還要快上三分。而且礦工們完全不需要做什麽戰前動員,大夥兒知道有外人來搶飯了,就什麽都不用說了。江湖土匪是刀口舔血,他們這些礦工也是賺陰間的錢在陽間活命,都是亡命徒,誰怕了誰啊!
“對面的諸位兄弟,是哪一位當家啊!不知諸位到此有何貴乾!”張好古本來想仗著自己人多,直接把冤家給趕走,可見了對方的陣列之後,他也只能換上了客氣的口吻。對面的確是七八百土匪,但顯然不是等閑之輩,陣列非常的嚴整。這要是打起來,礦工們可能要吃虧,所以張好古明智的選擇了以和為貴。
“張礦頭兒請了,小弟是石圍山康從文,今日帶著兄弟們來找張礦頭兒做些買賣,張大哥無需緊張!”如今手底下又聚集了七八百人的康從文,不僅加強了對部隊的訓練,人也變得富態了許多。
“不知康大當家的有何指教?”張好古不緊張就出鬼了,康從文這波土匪,是張好古見過的土匪中最精銳的。
“道上一位大哥做壽,小弟要去拜壽,苦於沒有能拿出手的禮物。素聞張礦頭兒這多有金銀,所以想來張大哥這求取兩塊狗頭金!”坐在馬上的康從文一直笑眯眯的,
滿臉都是人畜無害。 “些許小事,何必勞煩康大當家的勞師動眾的親自跑一趟,隨便派個兄弟來說一聲就是了!不過兩塊金子,小弟這便奉上!”張好古也不廢話,直接奉上了丁文遠拿給他的兩塊沙金坨子。
所謂沙金坨子,便是開采出的沙金、礦石,粗融之後混在一起的坨塊。他們金礦上只有開采的能力,並無冶煉之力,只是先粗略的處理一下便於搬運,這才有了這奇怪的東西。其實礦上冶煉的設備一應俱全,匠人也是不缺,但丁文遠不敢讓明火過大驚動外人,這才不得不暫時應付。
“張兄弟,這不是狗頭金吧!還請賜下兩塊正經的玩意兒來!”礦上的小夥子戰戰兢兢地的把沙金坨子送到了康從文的面前,康從文掂量了一下,發現直往下掉渣,馬上就知道這不是正經玩意兒。
“康大當家的,狗頭金乃是天生之寶,采取著實不易。兄弟們辛苦勞碌,幾年也拿不下一塊,康大當家的今日一句話,便要兄弟交兩塊出來,兄弟我實在沒法對自家的兄弟們交代啊!”張好古白眼一翻,準備招呼礦工們翻臉,今天這場架看來是躲不過去了。
“張兄弟誤會了!康某雖然做的開山立櫃的買賣,但也不能平白奪了張兄弟的寶物去,我是買,豈能讓眾位兄弟白辛苦了!”康從文一揮手,便有嘍囉推了十幾輛大車上來,糧食、錦帛、木器、瓷器等全都盡有。
“康大當家的,你這是何意?”張好古有點懵了,土匪來買東西,這有點匪夷所思啊!
“兄弟說兩塊,也就是個虛數。我手裡就這些東西了,張兄弟看著價值幾許,然後給我挑塊狗頭金就好,大小勿論,兄弟我就求個意思!”康從文頗為豪爽。
“如此,請康大當家的稍待!”張好古覺得不好推辭,再拒絕可就是自己誠心要開打了。
不過這張好古也不好決定,只能讓康從文等著,他回去找丁文遠商議。丁文遠只求平安無事,一半塊狗頭金,他還真就不當回事,所以很痛快的拿了兩塊狗頭金出來。康從文的十幾車財貨,肯定不值兩塊狗頭金,丁文遠這麽做,也是為了自己吃點虧, 結交一下康從文這個大土匪頭子。
“這……兄弟愧領了,張兄弟高義,康某記下了!”康從文得了狗頭金之後,痛快的把十幾車財貨交給了張好古,然後又客氣了一番,便帶著一眾土匪去了。
一天雲彩散,礦工們各自回去勞作,張好古查點了財貨之後,也回了木屋向丁文遠報帳。兩人才把這次收的財貨入了帳,又有一個小夥計風一樣的跑了進來。
“張頭兒、丁頭兒不好了,大隊的官軍開過來了,足有兩千多人!”兵災甚於天災,這個年頭的人,就沒有不怕兵的,小夥計可是給嚇壞了。
“快,快……”丁文遠已經說不出話來,張好古也只能說的了一個字。
可是他們還沒能分派部署,礦區裡便響起了隆隆的聲音,如同山崩了一般。張好古的臉色一片慘白,他聽得清楚,那是許多人一同整齊跑動時的腳步聲,期間相對清脆的聲音,則是甲胄抖動的聲音。
“登州衛指揮僉事何苦何大人到!各人原地站立不得妄動,待官軍檢核後再行安置,如有抗拒官兵,胡亂走動者,格殺勿論!”十幾名軍漢的喊聲傳遍了整個礦區,同時神兵天降的官軍也衝進了張好古二人的木屋,把他們兩個給拎了出去。
“我封登萊巡撫曾中丞令諭追剿石圍山草寇康從文等,一路追擊百余裡,卻在此處失去了他們的蹤跡,你們見過見過那些土匪嗎?你們和那些土匪是什麽關系?”一個非常年輕的將領出現在了張好古的面前,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讓張好古心驚肉跳,丁文遠則已經癱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