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在何苦面前癱軟如泥的丁文遠,眼下在頂盔貫甲的站在七甲鎮城頭,調度指揮著護衛們嚴防死守。丁文遠是個落第秀才,因為走投無路才當了帳房先生,算帳計數什麽的他是一把好手,指揮打仗他是真不靈啊!
但眼下也沒別的辦法,那個高價雇回來的護衛頭目,帶著五百壯士一去不複還,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何苦的近萬人馬到是打上了門來。城裡還有四百多護衛,武器裝備和糧食儲備也很多,總不能各自為戰失了指揮,有個管事的就比沒有強。然後經過一番矬子裡面拔大個,丁文遠便給選了出來,接手了七甲鎮的城防總指揮。
七甲鎮的棱堡,是由西洋設計師主持建造的,號稱可擋萬人。經過幾天的廝殺下來,這個紅毛鬼子還真沒唬人,棱堡的確十分的強悍。即便如此,丁文遠還是無比想念那個號稱打過仗的致仕千總,重金請他做護衛隊長,不就是因為他打過仗嘛!戰爭與書裡寫的,戲台上演的完全不一樣,敵人的猙獰可怖,更是幾乎逼瘋了丁文遠。
何苦有近萬兵馬,還有著官府的名義,這都給了丁文遠巨大的壓力,何苦軍強悍的戰鬥力,更是快逼瘋了丁文遠。這些人實在太能打了,僅僅靠弓箭和火銃,便輕松弄死了數十名護衛,這要是給他們衝到城下,七甲鎮可就徹底沒希望了。何苦搞出火箭彈之後,丁文遠更是每天都想死,這種如同滅世火龍一樣的恐怖武器,殺傷力實在是太大了。僅僅問世兩天,七甲鎮便因為它折損了兩百余護衛,這還要感謝其中有一半打偏了,若是全部命中,七甲鎮就沒有活人了。
敵軍攻勢一日強過一日,守軍卻已經傷亡了三分之二,這仗其實已經沒法打了。開城投降或者棄城而逃才是正路,但丁文遠不能放棄啊!城裡現在有一位非常尊貴的大人物,她要是有個閃失,丁文遠和所有人都不用活了。開城投降,大人物的安全並沒了保障,鬼知道官軍能乾出什麽事來?棄城而逃也不現實,因為護衛們可以分散土匪,這位大人物卻太過搶眼,一準會被已經圍城的官軍抓住。
“黃天不佑啊!”坐在城頭垛口邊的丁文遠,無奈的仰天長歎,老天爺誠心添亂啊!
這位大人物地位無比尊崇,照理八輩子也不會來一次七甲鎮這種小地方,偏巧最近礦區產金量大增,這位掌管主家財權的大人物便來視察了。結果大人物進七甲鎮,接到的第一個消息便是噩耗,羅山附近的礦區全部官軍給抄了。大人物指示了機宜,安排了部署,便準備去找登萊巡撫曾化龍聊聊,把登萊官面上的問題處理一下。可是禮物都備好了,她卻沒能出了門,因為何苦帶著近萬大軍圍了七甲鎮。
丁文遠曾經建議大人物出面協調一下,她背景何其深厚,出來交代一下,何苦一個小小的指揮僉事,還敢硬來不成。但是大人物在城頭觀望了一下何苦的陣容後,毫不猶豫的決絕了丁文遠的提議。何苦這些人根本就不是官軍,大部分都是鄉勇,何苦這個所謂的指揮僉事鬼知道是哪來的,他們絕對不會懂官面規矩。自己露面非但不能讓何苦知難而退,還極其有可能成為何苦要挾主家的肉票。
然後便是幾日血肉橫飛的戰鬥,丁文遠幾次死裡逃生,一些石子和碎鐵皮還給他留下了深深的傷口。大人物則帶著侍女躲在了一個地堡裡,半點事都沒有。每當丁文遠向她匯報情況緊急,她的回復都是一句“努力堅持,援兵不日便至!”然而已經打了幾天了,
援兵還是蹤影皆無,丁文遠更是知道,從來沒有一個人逃出去求援。 “丁頭兒,吃點吧!剛出鍋的饅頭,這幾天你可累壞了!”一個護衛提著個大籃子上來,路過丁文遠的之後,直接把兩個饅頭塞進了他的手裡。
“我對不住大夥兒啊!”丁文遠很不想面對這些護衛,因為他覺得非常愧疚。他很清楚,自己的指揮有許多不對的地方,這害死了很多人。
“丁頭兒,別想哪些了!沒有你,我們會死更多人,大夥兒都感謝你呢!”小護衛只有二十歲上下,卻不得不靠賣命活著,但心態還是非常的樂觀。
小夥子安慰了丁文遠幾句,便提著籃子去給別人送飯了,看著他的背影,丁文遠難免百感交集。可丁文遠漸漸的發現小夥子有些奇怪,其他的護衛也發現了異樣。送飯小夥兒的身量並不高,可今天他卻有點越走越高的意思,好像他在城上又走上了山坡一樣。然後低下頭的護衛,便發現腳下的城牆在龜裂,城磚和磚夯土在一同翻湧,似乎地下有一條巨獸要破土而出一樣。
小夥子好像衝浪一樣越來越高,然後土中的巨浪,終於破土而出。附近城牆上的人瞬間失去了意識,但稍遠一些的丁文遠卻看得清清楚楚。火焰從腳下噴湧而出,泥土、城磚、殘肢斷臂、屍體、武器,一切都被拋上了天空。巨大的衝擊波向四周擴散,飄蕩的人影都被撕去了衣物,就連百米開外的丁文遠,也被撞倒,然後一頭栽下了城去。
當丁文遠吃力的掙扎起來時,四周的一切都變成了恐怖的顏色, 灰蒙蒙的紅色,紅中又透著一種幽暗的黑。丁文遠又被人攙扶著來到了城牆上,除了哭喊翻滾的傷員和一些有些癡呆的幸運兒,整整一段城牆徹底不見了。長達十余仗的一段城牆,似乎被來自虛空中的巨獸狠狠的咬了一口,牆體建築蕩然無存,原本該是牆體的地方,現在是一個詭異的暗紅色土坡。
“嗡嗡……轟轟……隆隆……”一種既熟悉有陌生的聲音,從何苦軍陣的方向傳來,不過這聲音非常的飄搖,似乎距離丁文遠等人很遠很遠。
丁文遠扶著殘破的垛口,吃力的看向了敵人的方向,可惜黑紅色的迷霧擋住了一切。丁文遠仿佛能夠看到黑色的泥土和鮮紅的血液,但是現實中他什麽都看不到。終於一面帶著寫著“登州衛指揮僉事何”的旗幟衝破了迷霧,然後便是一望無際的腦袋,像是決堤的洪水一樣,衝向了棱堡巨大的缺口。
張好古的礦工足足了挖了兩天,何苦要的地道和藥室終於給挖了出來,然後大軍僅剩的八百斤火藥便全給塞了進去。木匠做了大木箱子密封,但何苦還是擔心威力不足,所以他們又耽擱了半天時間,回填了不少的殘土回去。當一切完畢的時候,大軍已經沒有熱兵器可以投入作戰,因為他的火藥已經全都用光了。
何苦親自點燃了引信,這是他的放手一搏,炸得開,便什麽都有,炸不開,他只能收兵回家。巨大的爆炸衝天而起,塵埃飄蕩直衝天際,暗紅色的灰塵遮擋了一切,然後何苦抽出佩刀下達了衝鋒的命令。一千精銳帶著三千鄉勇衝向了七甲鎮棱堡,七甲鎮陷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