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若衝離宮之後，榮幼清回到萬壽宮，魏大寶剛合上殿門，轉身只見榮幼清一聲不響地栽倒在地，魏大寶被驚嚇得失了六魂七魄，隻曉得大喊。六條嬤嬤被他驚動過來，一面命木子右去請太醫，一面將榮幼清扶到龍床上。

　自榮幼清十四歲外出立府，這些年來他一向身體康健，從未生過病。

　榮幼清睜開眼時看見李太醫默默地跪在龍床邊上，為他好著脈。

　“李太醫，朕這是怎麽了?”

　李太醫松開手道:“皇上這是憂思勞累成疾，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想來皇上經常通宵達旦忙於公務吧?”

　榮幼清笑笑:“近來是覺得累。”

　李太醫問道:“皇上這些年，每日睡眠如何?”

　“每日大致也就兩三個時辰。”

　魏大寶在一旁插話說:“大多數時候是兩個時辰。”

　榮幼清乜了魏大寶:“沒規矩的奴才！”

　魏大寶頜首沉默，李太醫搖頭:“這就是病根了，皇上是這累的，心力損耗太甚。”

　榮幼清問:“朕也時常睡不著，可有方子?”

　“湯藥可以助眠，可是皇上要保住龍體還是要靜下心來，睡之前要先安下心來。”

　“是了。”榮幼清回答得敷衍，李太醫看得出來可也不便再多說，開了方子交給魏大寶，再由魏大寶捧著送至太醫院，審核校對抓藥煎藥，層層傳下去最後一碗湯藥才能送到萬壽宮來。

　可藥送過來時，榮幼清拖著病軀，坐在書案前，身後披著一件皮襖。

　六條嬤嬤見狀，責備道:“病著呢！歇著吧，下頭這麽多人讓他們去辦。”

　榮幼清頭也不抬地看著奏疏，笑道:“閣員出了這麽大的變化，多少事一時拿不準主意，都要送到朕這來朱批。”

　六條嬤嬤將藥碗送榮幼清手邊，說:“喝藥吧。”

　榮幼清單手端起藥碗看直接灌下，六條嬤嬤送上棉巾和他擦嘴角。

　“皇上，太醫說您得多歇息，手上這些事也不急在這一時。”

　“嬤嬤，朕要是不急，下頭的百姓就該急了，在萬壽宮奏疏是只是一堆字，在百姓眼中是生計，哪裡能不著急?”榮幼清感歎著，批閱了一本奏疏，司禮監的朱批平日裡都是準或是不準，可他卻不同，批紅之後，要有叮囑。駁回之後，還會指出其中的問題弊病責令改正。

　六條嬤嬤坐在一旁做著手中的針線活，等著伺候。

　過了一會兒，魏大寶進殿來，笑吟吟地在一旁問:“皇上，今日晚膳要不讓后宮的娘娘們過來伺候您?”

　六條嬤嬤止住手中的活計，抬頭看向魏大寶。

　榮幼清低頭看著奏疏，不假思索地拒絕說:“沒空兒。”

　魏大寶悻悻退下，去回稟在萬壽宮外的文術，文術並無多言，回了延福宮。

　殿中，榮幼清放下筆，端起手邊的茶杯，送到嘴邊卻發現杯中空空。

　“魏大寶！魏大寶！”

　六條嬤嬤起身來，接過他手中的茶杯去倒一杯水。

　“他出去忙活別的事了，奴婢伺候您。”

　“嬤嬤，您年紀大了，把您接到萬壽宮來不是讓您乾活兒的，是來陪著幼清享福的。”

　六條嬤嬤將溫水遞給他，一臉慈愛的笑容:“今兒也只能奴婢伺候您，太醫說了喝茶與藥性相克，只能喝水。要是奴婢不在，您怕是要罵大寶咧！”

　榮幼清嘟囔著:“哪裡就要罵他了?只是渴了，喝茶喝水都成。”

　六條嬤嬤看榮幼清將杯中水一口飲盡以後，又要提筆，她於心不忍:“歇一歇，陪著奴婢說兩句話。”

　榮幼清也不抬頭:“嬤嬤說，朕聽著呢！”

　六條嬤嬤輕聲歎息，問:“怎麽后宮佳麗這麽多，你就隻惦記著皇后呢?”

　“不覺得后宮的女子容顏美麗，才藝雙絕，可她們加起來也不及皇后美。”

　“皇后確實美麗，可皇上不是貪圖美色之人，還有別的緣故吧?”六條嬤嬤問。

　榮幼清放下筆來，說:“之前和您說過朕和他說初見的事，在懸空閣她傷了朕可也救了朕，朕就在青藤宮修養了很久，這些您也該知道的。可使就在朕被人發現時，若衝擋在了朕身前保護著朕。嬤嬤，你說后宮這些女子，朕若不是皇上，她們誰會和朕在一塊兒?即便有列外，可在危難之際，誰會站出來保護朕?”

　六條嬤嬤笑笑:“這倒是，可是之前，你怎麽那麽對她呢?那這樣的人，若不是傷透了心，不會鬧出今天這一出的。”

　“猜疑。”

　“她現在也對你起疑心了，是吧?”

　“是，朕看著若衝威脅誤會朕的樣子，朕才知道那天看著朕朝她射了一箭之後，她為何會那樣怨恨朕，那麽久都不理會朕，朕現在已經是後悔莫及了。”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嬤嬤這是在責怪朕嗎?”

　六條嬤嬤搖頭:“是心疼她，奴婢看著她走出萬壽宮的眼神，想起了貴妃娘娘在喝下催產藥之前的樣子……”

　榮幼清突然打斷了她:“嬤嬤，別說了！她不會的，一定不會……”

　六條嬤嬤只能歎息，低頭繼續做荷包。方才她求李太醫給她幾個助眠安神的藥草，可以研磨之後放在荷包裡，之後李太醫送湯藥時將安神助眠的藥草一並帶了過來，交到六條嬤嬤手中。六條嬤嬤連忙為榮幼清縫製荷包。

　榮幼清提起筆來，繼續批閱奏折，直至入夜，今日的奏疏評完，魏大寶陪著他玩芳澤殿去了，剛剛踏入芳澤殿，只聽得一聲尖銳的犬吠。

　榮幼清背起手，看著那圓滾滾的九蛋朝著自己跑過來，一陣奶聲奶氣的吠叫。魚蓮聽見狗叫，掀開門簾，看見皇上連忙衝上前來，按住九蛋，他與九蛋一起給榮幼清磕頭行禮。

　“奴才該死， 沒看住九蛋，驚了聖駕。”

　榮幼清輕笑一聲:“那就被這只有鞋大的狗給嚇著了?胡說八道！”

　魚蓮一手的臂彎夾著狗頭，一手給自己扇耳光:“是，奴才亂說話，請皇上責罰。”

　“別打了，起來吧。你在打下去，皇后的狗要是勒死了，朕怎麽和她交代?”

　魚蓮連忙放下九蛋，九蛋朝著榮幼清一陣吠叫，一邊唬人一邊往後推，榮幼清看著有趣兒讓魚蓮把狗抱起來，隨後放入自己的懷中。

　九蛋朝著榮幼清齜牙咧嘴，魚蓮一個勁兒地提醒著:“皇上小心。”

　榮幼清歎息一聲:“這狗凶別人嗎?”

　魚蓮看了一眼魏大寶不曉得如何回話，魏大寶也不知如何作答。

　榮幼清看在眼裡，無奈苦笑著:“這狗挺有靈性的，隨它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