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榮幼清帶著若衝微服出宮去散心,輕車簡從。城樓洞內走過一輛馬車,若衝抬手掀起車簾,看滿山別野的積雪。來至冰封的河邊,若衝看見一位坐在冰面上釣叟,披著蓑衣。
“停車!”
若衝叫停了車,自顧自地跳下車來,見釣叟在冰面上鑿了一個口子將釣魚線放下。若衝在徐鳳的攙扶下走近,走到岸邊,徐鳳不不準若衝再往前走去了,若衝喊了一聲:“是李老伯?”
那釣叟抬起頭,看向若衝,覺得有幾分眼熟卻又想不起來這是誰。
若衝到是記得他的模樣,暖笑道:“老伯,我是兩年前和你搶蚯蚓的那個姑娘,不記得了?”
說起搶蚯蚓,這老伯倒是想了起來,收了釣魚線,起身走近若衝。
“原來是姑娘你,你爹他們呢?”
若衝為難地看了一眼榮幼清,回頭說:“他們都在家,我和我相公出來賞雪,走著走著便走到你這裡來了。”
“你都嫁人了?好呀,真是好!”老農李四溝壑縱橫的臉上,泛起一絲慈祥的笑。
李四邀請若衝一行人去他家中,若衝與榮幼清步行陪同。
榮幼清問道:“老伯,您家去年收成如何?”
“還成吧,打下來的糧食換了也能有幾個月的口糧,再去山裡挖些野菜,釣魚捕獵什麽的,秋季做點活兒,日子也過得去。今年新皇上登基,可是好多了,上頭懲治了鄉裡幾個惡霸,還因為老三的戰功減免了我家三年的稅賦,這日子送快多了,今年過年家裡還買了兩斤肉呢!”
榮幼清與若衝相視一笑,榮幼清又問:“您家裡人呢?”
“老大老二都戰死了,老三現在西邊守邊關,請人傳了口信來說在那邊上頭給他指了個媳婦,明年就要生娃了,有了娃兒,我也就安心閉眼了。”
榮幼清聽此一言,心裡頓生幾分感傷,連著兩年打仗,多少人家絕了後。
若衝說:“這個好,在那邊做上幾年的官兒,等京裡有了空缺再調回來給你養老,豈不好?”
李四憨笑:“借你吉言了,但願在入土前可以見一面他們。”
“一定能見到的。”
榮幼清與若衝將李四送回家中,喝了一碗水說了些家常,徐鳳與木子左二人在院子裡,幫著李四將庭院清掃乾淨,劈了院中的柴火,而後將他們出來帶的糧食肉菜拿了來,在李四家的灶房裡做了一頓噴香可口的家產飯菜,榮幼清與若衝陪著李四吃了一頓便飯,將帶出來得米面肉菜留下來給李四方才離開。
回程的馬車裡,若衝靠在榮幼清的肩膀上。
“皇上,上次過來時,他家的狀況比現在還要差許多,按著他說的,你這幾個月倒是做了很多利國利民的好事。”
榮幼清笑:“聽你這麽一說,朕覺得自己這些日子來的努力沒有白費。”
“看到百姓如此,我也就安心了,你說要求穩那就求穩吧,李伯方才那個對待自己兩個戰死的兒子的態度,他越是輕描淡寫,我心裡越是難過。”
榮幼清扶住若衝的肩頭,附身帶笑:“凡事不能十全十美,不要太過苛責了。”
“是,凡事做不到十全十美。天下眾生皆是如此,皇上自己也要這麽想才好呢!”
“父皇就是太怕有罵名,做事畏首畏尾,才最終導致自己只能無為而治。朕不能學他,有些事及時背負一點罵名,其實要拖延,只要等附和大多數百姓的利益,朕就算是在後世擔點罵名也無足輕重,就像你說的——人命大於天。”
若衝睨著他,冷笑。
榮幼清問:“你只是嘲諷朕?”
“你厲害了,給自己徇私找了個這麽冠冕堂皇的理由。”
“不是嗎?”
“說是也是,說不是也不是。你要相信,法的制定實行初衷不是為了處罰人,而是想要大多數人活得更好。你說的正與善的選擇,朕不會去選,二者並非是矛與盾的關系,二者是相扶相助的,沒有善一味地正,會傷及無辜,會將正變成一把屠刀,正就不是正了。可是一味地善不管正道,這種善最終只會是助紂為虐,那善也就不再良善了。”
“你和我師父越來越像了,這樣的話他也和我說過。”
“他想做皇上,就不得不去想這些事。朕在沒有做皇上之前,和現在那些讀書人的想法是一樣的,可做了皇上之後,不得不估計太多。”
“為何改變的?”
“書上的道理不能救人,要做事還是要腳踏實地地去看。你說他們書上的聖賢之道,理想的治國之道和現如今的大榮實際全然不同,父皇在位的幾十年來戰亂貪墨土地兼並災患,老百姓吃不飽穿不暖居無定所,生存尚且艱難,那些寫在大殿上,刻在石碑上的金科玉律有用嗎?朕現在不能把朝野弄得人心惶惶,朕首先要讓百姓吃飽肚子,讓他們活下去,才能談論其他。”
“皇上,你的想法告訴內閣和臣子們了嗎?”
“從一開始就說清楚了,朕沒有殺他們,也沒查他們,朕想要他們改正。而且因為朕勤政愛民的舉措,朝上的還有那些地痞鄉紳也探出朕的意思,不敢似從前那般魚肉百姓,如李四這樣的耕農,日子才能一點點好過起來。”
若衝感歎:“飯要一口一口地吃,可是你不按著禮義道統那一套做,不怕後世對你的妄加揣測給你按上一堆罵名嗎?龔光傑一件事,就能給皇上寫出一堆過錯來。”
“他們看重的是千秋道統,他們是人活百年,想千歲之事。朕看重的是眼下的民生社稷,腳踏實地,看眼前這幾年的事。孰是孰非,千秋萬代之後自有人論短長,做事要是瞻前顧後,前怕狼後怕虎,就沒人做事了,一代有一代人要做的事,我這一代只能如此。”
若衝抬頭親吻了榮幼清的臉頰, 在他耳畔低聲說道:“皇上,我信你可以做個好皇帝。”
榮幼清握住若衝手:“你看你,說是出來散心的,怎麽說著李四說著說著就扯到國事上面去了?”
“家國天下能分開嗎?即便你不是皇上,你看李四那樣耕農,他不是也和皇上的一舉一動息息相關嗎?”若衝反問。
“話既然這麽說,那朕要和你說一件頂要緊的事了。”
“什麽事?”若衝立起身子來,直勾勾地望著榮幼清一本正經的臉。
“皇后什麽時候才能給朕生個皇子?大哥有煦廷,二嫂現在有身孕了,四哥那就更是找人嫉妒了,兒女雙全,朕看著眼紅了……”
若衝淺笑著,撩起車簾往外看去。
“朕和你說話呢,你聽著沒?”
若衝竊笑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