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毛一樣的雪花紛飛狂舞不休,嚴寒凝固了后宮。
皇后的玉坤宮就在敬靈帝所居之萬壽宮後面,是后宮最繁華熱鬧的所在,可如今比起西苑那小小的空蟬院卻冷清得可怕。
皇后鳳儀金冠,身披茜素紅長袍,長眉入鬢,暗紅色的唇,冷炙又高貴的美麗著。
正堂穩坐,可她卻目光滯澀。雙手握著暖爐,默默地坐著,愣著,神往它處飄去。
原本這個時辰,是眾嬪妃應該來向皇后請安的時辰,可是,玉坤宮卻空無一人,大門敞開著,可就是無人進來。玉坤宮中的宮女們為前來請安的各宮嬪妃準備的熱茶煮沸,放涼,又煮沸,放涼,循環往複著。
“娘娘……”如燕輕聲呼了皇后一聲,皇后緩過神來。
幸虧宮女如燕及時喚醒了皇后,讓她松開手中的暖爐,皇后緩過神來,隻覺得雙手微微有幾分痛,展開手心一瞧,都有幾分紅腫了,卻也不掛在心上,她側過頭去問了一句:“如燕,什麽時辰了?”
如燕轉頭看了殿中的沙漏,如實告知皇后,皇后聽後,卻更加憂傷。
眾妃拜見皇后的時辰早已過了,卻無人敢跨入玉坤宮半步。皇后緊握雙手,淒惶地問:“她怎麽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如燕沒有過多的思慮,立即回話寬慰皇后道:“娘娘,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皇后點頭,認可她的說法,可她懸著的心依舊放不下來。
她數著遠處落下的雪花,漸漸地視野模糊了,伴隨著她激烈跳動的心,和假裝出來的沉靜的面容。
她害怕皇帝會處置她,一點夫妻情分都不留地斬斷結發情誼,不怕死,不怕被廢,怕的是自己十二年來奮不顧身的一切只是鏡花水月,空夢一場。
如今,她覺得委屈,天大的委屈落在心頭,壓得自己活不下去。
深宮之中,命不是自己的,她決定不了自己的死活,她只能流淚,偷偷地流淚,不是哭泣,哭泣可以出聲,后宮中哭泣是請求憐憫,而流淚只是自己的事。
皇后,趙鳶,十六歲嫁給剛即位的皇帝。
碧玉年華,便接受萬人朝拜,她謹慎地跟在身旁那個年齡相仿的少年身旁,偷偷瞟眼望他,他身形挺拔,五官俊朗,他長得比她想象中的好看。
封後大典之前,她幾乎沒有出過家門,更加沒機會見過這麽多人,心裡打著鼓。
登台階時,她的腳踩空,差一點便要踩空,少年一把扶住她。柔聲細語,小聲地:“把手給朕,你依著朕就是了。”
她怯生生地“嗯”了一聲,便握住他的手,這是一位童貞女子所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親昵舉動,她為自己的大膽,甚至自覺輕浮,心慌得滿臉緋紅。
一切與既定的那樣,大典之後,進入洞房。她成了名副其實的皇后娘娘。
深夜,她依偎在敬靈帝身旁。
“鳶兒,謝謝你。”敬靈帝在紅紗帳中凝望著趙鳶的眼睛。
“陛下謝鳶兒做甚?”她不解,不懂,這句謝,說得不合時宜。
“朕在這宮裡孤單,你來陪朕,朕歡喜。”
敬靈帝握著她的手,又說:“以後朕會像今天這樣,一直牽著你的手走下去。”
一入宮便做了母儀天下的皇后,榮耀了家門,趙鳶的歡喜不足半年,一切都變了。
她是如此幸運,才成婚幾個月便有了孩子,上天對她不薄,頭一胎便平安誕下一對龍鳳胎,朝野上下皆稱祥瑞之兆,
為孩子慶祝,為她慶賀,為皇帝祝福,可她卻再不能開懷。 在十月懷胎漫長的回憶中,她最痛,最多的回憶是每日清晨,敬事房太監送來的玉碟,以及他們身後那些與她年齡相仿的各色女子,看著皇帝將一個又一個女子納入宮裡來,對她們寵愛有加。
敬靈帝有了別的女人,她自問自己有什麽做得不好?
敬靈帝告訴她,那是他是的謀略,他要利用聯姻,壯大實力,從那時候開始她的淚水、委屈、嫉妒、惶恐、孤單只能往肚裡咽下去,如大海一樣,平靜地容納她所必須容納的一切。
就像他說的那般,她是皇后,母儀天下,寬厚容忍。
姹紫嫣紅開遍,競相爭豔,一派繁華豔景,歡喜了賞花人,卻苦了花。看著皇帝身旁花團錦簇,看著旁人為他歌舞,身姿曼妙,顧盼生輝,她只能腆著大肚子,像個木樁子一樣在一旁,窺他妻妾成群的歡愉。
心涼得能凍住絹絲,化為鋼針,可只要他看自己一眼,一個遠遠的笑容,鋼針又能化為柔軟的絲線,圍繞著皇帝。
屈指數來長相思,豈止含怨妒心深?
她縱容愛護他的嬪妃們,自以為那是她們只是他眼中的工具,她對他的愛,化為對他妾室的保護,將后宮管理得井井有條。安慰自己,她才是唯一的可以牽著他的手一輩子走下去的那一個女人,百年之後,只有她能與他合葬在一塊兒。
直到今日,十二年過去, 那個扶著她渡過難關的少年變成斷了線的紙鳶,飛入雲中從此杳無音訊。
對於空蟬院的那位,趙鳶恨她,怨她,那個人,不是他的工具。她一入宮,便奪走了她最後一絲猶如蜉蝣一般若有若無的溫存,趙鳶給自己的暗示安慰也讓她摔得粉碎,隻留下皇后的頭銜,當然,那個人也讓那些曾經與趙鳶對抗的嬪妃們,失去了一切——
空蟬院的那位美得不可方物,三千寵愛集一身,六宮粉黛無顏色。
昨日,趙鳶去空蟬院,她不是為了看她去的,而是去見一見敬靈帝,除了空蟬院,真不知她還能去哪裡見一面自己的夫君,可這一去,叫她惹上了麻煩……
那件事,她有一百個做的理由,卻可以堅守一個不做的執著,這種執著卑賤得叫做愛屋及烏。
昨夜,趙鳶去了萬壽宮,求見皇帝。可皇帝對她的態度異常冷漠,他坐在腳榻上,失魂落魄,雙眼微紅,憂傷的模樣。
“陛下……”她呼喚。
他閉目養神,看都不看她一眼,擺手讓她不要言語。
“皇后回去吧,朕現在誰的話都不想聽。”
在此之前,他一直管她叫鳶兒,這一聲皇后委實別扭,也從那之後,她再也沒到過他親昵地稱呼自己。
黃保說起敬靈帝今日沒有用膳,她端著一碗他愛喝的八寶粥走到他身旁蹲下,開口隻說了兩個字:“陛下……”
只見敬靈帝大手一揮,滾熱的粥連同著碗被掀翻,打在她的臉上,手背上。衣衫髒了,她也愣住了。
“朕叫你出去!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