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上,內城一處專供外邦行商住宿的客棧。
大廳裡正在用膳的商人們都帶著濃重的黑眼圈,眾人交頭接耳之間,臉上滿是怨氣。
昨夜亥時,突厥阿史那氏一行人怒氣衝衝的返回客棧,一進房,那突厥小王子就跟發了瘋似的打砸謾罵,嘴上用突厥語不斷咒罵著朔方,咒罵著內城,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大家都知道他這是在指桑罵槐,顯然是在席雲飛那裡吃了癟,只能對著桌椅板凳發脾氣。
入住這處客棧的行商,大都來自突厥,或者附庸突厥的小部落。對於阿史那奧射設的肆意妄為,其實他們早就習慣了,未免惹上麻煩,大家也只是敢怒不敢言,至於去商會打小報告,那就更不敢了……陪著阿史那奧射設折騰了一晚上,所有人都沒有睡好,早上起來,不免有些怨氣憋在心裡,但又不敢發作。
客棧的東家不是別人,正是最早與席雲飛展開貿易往來的突厥大商人格爾日,聽聞昨夜在客棧發生的事情後,他不怒反喜,一大早就跑到阿史那禰爾那裡去匯報情況,想來又是另有一番打算在其中。
臨近中午的時候,內城護廷隊李正寶為首的一行人全副武裝,二十來人浩浩蕩蕩趕到客棧,將正在呼呼大睡的阿史那奧射設喊了起來。
“無故傷人加上酒樓的損失,一共是一千二百貫,交了錢,我們就會把你的人放了。”
“什麽?那個下等賤民又不是金子做的,為什麽要我給這麽多錢?”
“王子殿下,還請注意您的措辭,要是再有相似的言語出現,我不介意將您也抓進地牢。”
“你敢?!”
“你可以試試……”
“……”
護廷隊的人為迎春樓還有周小郎找場子的事情,半個時辰不到就被傳的沸沸揚揚,街道上到處有歡欣鼓舞的叫好聲,不少人還特地跑到迎春樓慰問那幾張被踢壞了的桌椅板凳。
堂堂突厥小王子在朔方吃癟還要忍氣吞聲,若是半年前說出去,眾人只怕會立刻卷起鋪蓋帶上家人逃離朔方,畢竟突厥人的怒火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得住的,何況是還是正兒八經的突厥小王子受了委屈,未免殃及池魚,逃離是非地顯然是明智之舉。
可是,前後不過半年,朔方本地人的態度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日常就算在街道上看到突厥來的行商,他們最多也只是禮貌的點頭致意,如過去那般狼狽的退到一旁讓路的卑賤行為卻是不曾看到。
百姓們為有翻身之日喝彩,與席雲飛合作的那些商賈們卻是真真看到了席雲飛的誠意,相比於突厥這樣的龐然大物,實際上一個小小的迎春樓根本不算什麽。
如果是梁洛仁或者是梁師都,寧願讓迎春樓忍氣吞聲,甚至讓周豐帶著重傷的兒子上門給阿史那奧射設賠禮道歉,他們都不會為迎春樓出頭的,更不要說反過來問突厥人索要賠償。
但是梁國不敢做的事情,席雲飛卻是毫無顧忌,不僅將重傷周小郎的人統統擒拿下獄,甚至還公然向堂堂突厥小王子,索要多達一千兩百貫的重金賠償。眾人心知肚明,那周小郎便是天天吃人參調養,這些錢也夠他吃個一年半載的,這已經不是索賠,而是在替自己人出氣了。
要說朔方東城以前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那肯定是有的……多的是冒犯了突厥人,然後不了了之的圇吞事兒,只能打碎牙齒往肚子裡咽,甚至被倒打一耙的人,更是不在少數。
可是如今,短短半年不到,前後兩種不同的處理結果,實在讓人振奮……
周豐本來是在莊子裡忙著春耕的事情,得到消息後,第一時間趕回了內城。
當他得知席雲飛為了給小兒子出氣,不惜讓突厥王子阿史那奧射設賠禮道歉重金賠償的時候,激動得眼淚都掉了下來,拖家帶口朝著席家莊的方向一個勁兒的說著感謝的話。
不少與周豐熟稔的商賈士紳,也都是心有戚戚焉,想起過去他們對突厥人的阿諛奉承,那些個日子真的不是人過的,特別大家本來就地位不低,在朔方也算是有名望的貴族,可是十幾年來卻被那些在突厥什麽都不是的突厥人壓得死死的,心中的落差可想而知。
人大抵都是這樣的動物,一朝翻身,受夠了突厥人壓迫的貴族們,直接呼朋引伴在迎春樓大擺宴席,推杯換盞之下,大吐著心中的快意恩仇,言語之間總不忘提上一句席雲飛,若非席雲飛,他們如今估計見了那些突厥行商,也依舊是要低人一等……
城裡發生的事情很快就傳到了席雲飛的耳朵裡,不過他此時沒有閑心去管那阿史那奧射設的死活。
冶煉坊那邊有人過來送信,說喬二爺讓席雲飛盡量抽空過去一趟, 言語之間頗為焦急,席雲飛生怕冶煉坊出什麽大意外,午飯匆匆扒拉了兩口便帶著大哥趕了過去。
大老遠的,還沒到冶煉坊,就能聞到一股濃鬱的腥臭味兒。
身後跟著來的大哥席君買急忙將席雲飛護在身後,兄弟倆走近才發現,不知道為何,冶煉坊門口竟然圍滿了載著木桶的板車,每一個木桶裡都裝滿了鮮血。
“郎君……”見到席雲飛過來,那些來送貨的屠夫急忙躬身行禮。坊門口,一臉無奈的喬二爺見到席雲飛,急忙跑了過來。
“二爺,這些是……?”席雲飛朝屠夫們微微頷首,捂著鼻子朝喬二爺問道。
喬二爺苦著臉:“還不都是那個張鴉九,說什麽要用鮮血鑄劍,找我預支了錢自己買了這麽些豬血來……哎呦,臭得人胸口發悶……也不知道他在搞什麽鬼……”
“豬血鑄劍?”席雲飛兄弟倆面面相覷,席雲飛頓了頓,眼裡有一絲明悟閃過。朝喬二爺說了幾句安慰的話,道:“我進去看看,還有這些豬血……即是張鴉九買的,就送進去吧。”
“這?”喬二爺明顯有些不快,豬血乃是汙穢之物,怎麽可以搬進冶煉坊呢?不過,席雲飛都開口了,他也不好再攔著,只能朝門口的管事點了點頭,甚至還讓人幫忙出來搬豬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