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聲聲辭舊歲,總把新桃換舊符。
宴庭坊的燈光不僅嚇壞了坊內眾人,也惹得坊外街道上的行人駐足觀望。
幾個在街角燃爆竹的男童還以為是神仙下凡,不知所畏的囔囔著要去一探究竟。
但好不容易削好的爆竹還沒燒出響兒,這會兒離開,又舍不得。
唐時,可還沒有火藥爆竹。
男童們點的爆竹如字面意思,便是將一節一節的竹子丟進火裡,這削製爆竹還有講究,兩側的竹節不能通氣兒,如此丟進火裡才能炸響。
而且不是越粗越大的竹子聲音越大,這樣的竹子燒起來反而沒有什麽響聲。倒是成人手指粗細的竹子,燒起來爆炸的聲音才夠響亮。
男童們正在糾結是去是留的問題,火堆裡的竹節便挨個兒炸了開來,為人頭攢動的街頭平添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四濺的火星非但沒有人去躲,反而有不少人主動湊上去,就為了聽個響兒。
傳說燃爆竹是驅除山鬼瘟神的手段,如此響過之後,想來身上真有什麽鬼怪,應該也要嚇跑。
男童們見自己好幾天的成果換來一聲聲喜慶的節音,也都鬧鬧騰騰的笑開了花。
“走,咱們去那裡看看。”有個壯碩一些的男童指著遠處光暈繚繞的宴庭坊說道。
其他幾個孩子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火堆,想著是不是還有沒有未炸開的爆竹,要是他們離開了再炸開,那沒有聽到聲音豈不是虧了?
倒是有個長相俊秀的小男童,雙頰紅撲撲的,指著火堆道:“大兄,護廷隊的哥哥們說了,火要及時熄滅,否則後患無窮呢。”
那壯碩男童聞言,這才想起剛剛護廷隊幾個隊員的囑咐,四下看了看,剛好幾步外有個注滿水的水缸。
壯碩男童在這堆孩子裡很有威信,組織道:“所有人都去捧一把水,咱們先把火滅了再去。”
幾個孩子見那火堆裡真的不再有爆竹炸起,才悻悻點頭,與男童一起來回捧了幾趟水,終於是把火澆滅。
壯碩男童最後用腳把木炭什麽的統統掃進路邊的排水溝,這才滿意的拍了拍肉呼呼的小手,帶著一眾孩童朝宴庭坊歡天喜地的跑去。
不遠處,兩個護廷隊的隊員相視一笑,他們本是來為孩子們收拾殘局的,卻沒想到根本不用他們幫忙,幾個孩子很自覺的將火給滅了,為這喜慶的日子減少了一處隱患。
“呵呵,還是現在的朔方好,以前別說這些孩子,便是不少成人還在路邊隨地解手出恭,整的街道上臭氣熏天,大煞風景。”
“誰說不是呢。”另一人嘴裡嚼著一塊奶糖,用力踩了踩腳下的水泥地,感歎道:“以前我們就是個掃街的,那梁洛仁根本不把咱們當人看,可如今這街道也不用打掃了,而且還鋪上了這硬邦邦的水泥路,其他的不說,便是每次回家,鞋底都乾淨了許多。”
“去去去,誰跟你說鞋底呢,勞資是想說現在的朔方才是人住的地方,關你的鞋底屁事兒啊。”
“呃,那我不也是人,我也是在說咱們的朔方變好了呀!”
“……”
護廷隊的小哥兒還算是實在的,即便朔方在席雲飛的帶領下真的日新月異,但大部分人看到的還是他們身邊的點滴變化,再複雜一點的,就不甚明了了。
見識不同、階層不同、觀念不同,導致每個人看到的朔方都不一樣,因此感受到的變化也比較片面。
有些人覺得吃食變豐富了,或者以前是一日兩餐,現在有條件一日三餐了。
有些人覺得衣裳變好看了,窮苦人家不用輪著穿冬衣,有錢人家衣服上也有了刺繡花紋。
當然。
有點學識的人,或者有點高度的人,看到的風景又不一樣。
朔方一統帶來的影響!
席雲飛對朔方的經營!
各個世家對朔方的態度!
還有必須上升到‘國’與國之間的摩擦……
朔方,到底是大唐的朔方?
還是席雲飛一個人的朔方?
若說是席雲飛一個人的朔方,可大唐皇帝派來的戍邊將軍,還有郡守大人,可都還在。
可要說是大唐的朔方?
莫說大唐的律令法規,便是那新來的郡守大人,此時還躲在家中顧影自憐呢。
算逑~!
許多人自覺的忽視了某人的存在,在這個本應該登門拜訪的時候,郡守大人算個屁。
“咳咳咳……”
朔方東城,坐落於南城衛所不遠處的郡守府。
長孫枳這幾日偶感風寒,實在不宜出房門走動。
可是今夜乃是除夕賀歲,作為此間最大的主人,他又必須帶頭祭祀天地,敬告先祖。
此時,後堂臨時搭建的祠堂裡,桌上的貢品少的可憐。
幾根香燭明滅不定,旁邊幾個丫鬟手裡拿著火柴時刻準備著搶救那岌岌可危的火苗。
倒也不是長孫枳沒錢,買不到好一點的貢品和香燭。
而是他們的日子比之前更難過了。
席雲飛拿下朔方西城的當天,他就得到了消息。
當時還以為是一個笑話,甚至他還在拉攏幾個被馬周驅趕的奸商。
可第二天,原本還敢偷偷賣些米面吃食給郡守府的商販們,全部都消失不見了。
偌大的郡守府,先是從一日三餐,改為一日兩餐。
如今要不是小廝丫鬟們偷偷采買些食物回來,堂堂郡守大人,還有國公之子,怕是要雙雙餓死在朔方。
長孫枳將三根有些變形的楠香插進香爐,轉頭朝旁邊的管家蹙眉問道:“衝兒呢?怎麽不見他的人影,不知道今日是什麽日子嗎?”
管家愣了愣,竟是疑惑道:“呃,不是您讓他去參加內城的夜宴嗎?”
“什麽?”長孫枳聞言大驚,接著額頭青筋暴起:“你說他去……不對,邀請函我不是讓你燒了嗎?”
管家心頭咯噔一跳,想起昨日長孫衝看到邀請函時的欣喜之色,暗道一聲嗚呼哀哉,被這個小祖宗耍了。
長孫枳見他神情變化,也知道那邀請函根本沒燒,而是被長孫衝拿走。
只是……長孫枳皺眉沉思,席雲飛的邀請函,表面上看是一個台階,只要他們叔侄去赴宴,從此朔方便也有了他們的一席之地。
可是, 換個思路。
這何嘗不是席雲飛釋放的一個信息?
這朔方的主人終究是我席雲飛,你一個郡守又如何?
給你面子邀請你赴宴,不給你面子,你連屎都沒得吃。
在長孫枳看來,席雲飛的邀請函是對他的侮辱,也是挑釁。
所以他昨日才氣急敗壞的讓管家將邀請函燒掉。
可沒想到,日防夜防,家賊難防。
過了半個多月苦日子的長孫衝一聽有宴會參加,根本沒有多想,就將邀請函騙到了手。
其實也不能怪長孫衝,因為他壓根沒想到席雲飛會邀請他們叔侄倆赴宴。
“唉,只希望他不要太過份才好……”長孫枳深知這是一場鴻門宴,只是他沒到場,席雲飛不知道會不會對長孫衝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