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等待這一天，等待我在西部支教的日子結束

　　這一天我沒有表現出本應表現出的過多的興奮，因為此刻我正躺在病床上，看著一雙雙充滿期待，而又充滿遺憾的眼睛

　　我是和依依一起來西部的大山支教的，依依在大學當年在讀完那些用來給西部支教做宣傳的冊子之後，便萌發了去西部支教的想法，拗不過她的請求，我答應和她一同前往，時間為兩年

　　來這裡支教之前我早做好了心理準備，小時候也是在農村長大的，沒多大事兒，就兩年

　　初來乍到，山區的現實條件就給了我們一個下馬威，教室裡用得還是上個世紀的，世紀意義上不存在的窗戶，取而代之的是一塊硬紙板，根本沒有辦法遮擋風雨，，大冷天凍得個全身冰涼還堅持要上課的學生，三伏酷暑仍在地裡勞作的家長們，都是山區精神的真實寫照，即使是在這樣艱苦的環境之下，我倆還是堅持了兩年

　　一定要說在山區支教的這兩年給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東西的話，莫過於山區的這些孩子們，城裡的某些孩子要麽嬌生慣養，唯我獨尊，要麽飛揚跋扈，不講道理，我知道山區裡的孩子也許沒有受過城裡那麽好的教育，但他們遠比城裡的孩子有素質得多，首先，在這裡的學校，尊重老師是第一條，即使路途再遙遠，上課的學生們也從來沒有遲到過，他們也堅持不給老師添麻煩，城裡的某些孩子老師喜歡接老師的話茬兒，已獲得全班的關注，或者哄堂大笑，山區的孩子從來不這樣做，因為他們知道在課堂上學到知識比什麽都重要，我對他們確實感覺到無可挑剔

　　可是今時不同往日，，我知道再多待兩年，我就可以送走我們班上那批學生，我必須先承認我是一個沉不住氣的人，我在現實面前不得不低頭，我不知道是一種怎樣的力量在支撐著他們風雨無阻的上學，，因為坑坑窪窪的山路根本無法通行各種交通工具，我從家出發步行到學校需要一個小時，我每天得提早半個小時出發，以確保我作為一個所謂稱職的老師不會缺席，可每次當我抵達學校的時候，學生們已經在教室裡開始早自習了，那時候天剛蒙蒙亮

　　我無時不刻不在想著回家，我想念家裡的空調，我想念家裡的零食，我甚至開始想念父母的嘮叨，只不過這一切不能在依依面前表現出來，因為相比之下她的工作態度比我要積極得多，每每當我問起緣由時，她便會搖搖頭說，隻可意會，不可言傳我從小在春城長大，心智上基本沒覺得除了春夏兩季，還有其他的季節，可到了這兒，我承認我錯了

　　辦公室是獨立的一間很小很小的小屋，不到教室的一半大，擺了一張大桌子供我們五個老師批改作業，要命的是辦公室裡只有三把椅子，我自知皮糙肉厚，選擇站著批改作業，在我發現我如此這般隨意可能會導致的後果之前，我必須承認，這樣真的很傷脊椎，在每個幽靜而安詳的夜晚我都會和依依兩個人在那兒把明天的教案做好，我已經盡力做到讓每個學生，家長滿意，甚至讓每個老師滿意，即將要回去了，我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班上有三個學習特別懂禮貌的孩子，總是在逢年過節的時候提著大包小包來老師家拜訪，其中有一個叫二牛的少年，不知為什麽，自從第一次來後再也沒看見過他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來，我便睜開了迷迷糊糊的睡眼，我知道今天就要離開這個讓人又愛又恨的地方了，再去看學校和孩子們最後一眼吧，

於是我翻身下床，一眼便瞥見了我和依依的結婚照，我倆的笑容依舊是那樣的清純，我知道即使這一切再累，再忙也是值得的，這不僅僅是為了那些孩子們，也是為了她　　依依從小就被要求服從家裡給她制定的未來，從小學到初中，再到大學，依依一直都是班裡成績最優秀的學生，可是她並不喜歡這樣的生活，離開這兒，我們去山區吧，這句話還一直浮現在我的腦海

　　當我把這一消息告訴依依時，依依臉上的神情恍如隔世，是嗎，我們到這兒都已經兩年了，兩年間，依依已經從一個活潑爛漫的女孩變成了一個“賣菜大媽”式的女人，我?用現在的話來說，也是一個油膩的中年男子，我當時一下子就變得非常興奮，我說，是啊是啊，等我們離開這兒，就去向往已久的巴黎旅遊，那裡曾是依依一直以來的夢想，依依卻歎了口氣說道，不，我還不能走，仿佛一道晴天霹靂，我瞬間呆若木雞，“二牛母親娘病了，爹又走的早，家裡面還有個三歲的弟弟，日子過的捉襟見肘，我答應過他，要等他母親的病好了再回去”“他母親得的那是肺癆，這慢性病三天兩頭的能好嗎?也不為自己想想”，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就開始歇斯底裡的和她吵起來，“等二牛母親的病好了?假如以後還有類似的事情怎麽辦，那我們的歸途豈不是遙遙無期”可無論我再怎麽勸說她，她都是一句話，我意已決，要走你走吧，我長期以來積累的憤懣，不平，在此刻突然都噴發出來，“什麽，我當初為什麽要選擇來山區，還不都是為了你，你現在要是不走，你對得起我嗎?”我也賭了氣，依依她父親在聽說女兒要去山區支教之後氣的渾身發抖，揚言要和她斷絕父女關系，如果當初不是我反覆強調依依只要去工作兩年，回來之後可以享受政策上的優惠，她父親又怎麽會同意女兒來這樣一個地方，“你知道嗎，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我氣紅了臉，大聲地對她說道，“如果這一切都是為了我，那我很開心，但是你可以走了”我一看表，距離上課還有1個半小時，算了，今天這個日子，我早點出門，千萬不要和她撞在一起上班，想到這兒，我的頸椎又開始隱隱作痛，我一把衝出房門，把木門摔得山響，依依冷冷地看著，什麽也沒說

　　我們之間的感情一直都不很好，甚至可以說，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她喜歡腳踏實地的存在感，而我偏愛理想中的那片花園，她一直對周圍的人和事心存善念我卻對別人的痛苦視而不見，我從小就被灌輸了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的觀念，也許我們之間的結合，一開始便是一個巨大的錯誤

　　一改往日的溫文爾雅，我帶著一身火氣來到了教室，學生們早已經恭候多時，看似座無虛席的教室裡只有二牛一人沒來，我知道他去了醫院，但我需要一個打氣筒來發泄

　　“現在開始點名，二牛，二牛，二牛沒來嗎”我立刻掏出花名冊，一個一個地開始念，“報告老師，二牛今天請假去醫院了，他母親……”“二牛說的話你也信，我看呀，二牛就是故意曠課，現在的孩子怎麽都這樣”不管班上的同學怎麽解釋，我都當做耳旁風，“你看這個二牛啊，其他同學都到了，怎麽就他一個人沒來，公然搞特殊化?”“你看這個二牛，昨天的作業字寫得這麽潦草，作業本又邋裡邋遢，叫我怎麽批改”我反覆列舉著二牛的種種過失，同學們坐在位置上，大氣都不敢喘一口，我罵罵咧咧完了，正準備開始講課，突然感覺頸椎傳來一陣疼痛，頓覺天旋地轉，一旁的同學趕忙過來扶起我，我想大聲叫到，我不用你們管，做好自己的事情，不料手腳無力，暈了過去

　　等我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在醫院裡了，依依和剩下的同學們正在醫院守著我，隔壁的病床，正是二牛他母親，臉色蒼白，醫生說她可能堅持不過這個夏天了，我看到二牛的臉上，早已掛滿了淚痕，我的心一下子揪到了嗓子眼，依依正想說什麽，被我拜拜手給打斷了

　　“留下來吧，為了這群臭小子們”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

　　屋外黃昏時的天空靜謐而又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