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逐漸流逝,隨著眼前那場震耳欲聾的爆炸,她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眼前是一片灰白之境,她感覺自己似乎躺在霧氣中,耳邊隱隱綽綽響過許多的聲音,最終停在一處。
安靜。
死寂。
她這是死了吧。
這是天堂麽,周圍空無一物,入眼的是滿滿的空虛。
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痛。
也不知過了多久,耳邊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哎呀,快醒了,別裝死。”
似乎有人蹲下來,戳了戳她。
慕酒酒猛地坐起,入眼是一張英俊的臉,天生微微上揚的桃花眼,恰到好處的眉,只是頭髮有些凌亂,像亂雞窩。
“你是誰!?”她一瞬間警惕。
“哎呀,這位客戶你可真讓我傷心,這麽快就不記得英俊瀟灑的我了,難道你不覺得我這張臉很有辨識度嗎?”男人穿著深藍色的工作服,指了指衣服上的牌子。
s007。
他此時用一種慵懶的神情望著她,開口道:“這位客戶你玩兒夠了吧?準備啟程回家了。”
慕酒酒一瞬間竟然生出一種——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夢的荒謬感,可此時打量四周才發現,這明明是傳送室,就是在來到世界前,會來到的一個白茫茫的房間。
而自己的身上,滿是鮮血,這是剛剛戰鬥留下的痕跡。
“是dwan將我送到這兒的麽?”她問。
“dwan是誰?”眼前的男人稍微一頓便反應過來:“你說的是系統啊,你們這些女孩可真有意思,居然給系統取名字。”
“現在是什麽情況?”
“遊戲結束,玩家退場啊。”s007一臉無辜。
慕酒酒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半響緩緩說道:“特殊世界管理員是吧,我要去投訴你們,將無辜群眾放入危險世界之中,不顧他們的生死……”
s007聽後神情一變,立即捂住她的嘴:“窩的天,你怎麽知道——我知道了!系統叛變了是吧?這東西早就應該拿去回收了,殘次品就是殘次品,不遵守職業道德!”
慕酒酒聽後似乎想到什麽,神色黯淡下來:“……其實它很好,現在你能告訴我實話了吧?”
s007無奈地看了她一會兒,心想,才見面的時候這姑娘不是挺好忽悠的麽,怎麽有段時間不見就這麽敏銳了。
他在對方的注視下緩緩道:“行吧,真實的情況就是——你口中那個dwan爆炸了,在自毀之前想將你傳送回去,不過可惜最後崩潰了,力量不足以支撐,所以你便出現在這裡。”
“它……還能活下來麽?”
“’活’這個詞你還挺生動的。”s007一聲輕笑。
慕酒酒低聲道:“我總有種奇怪的錯覺,它好像不是一個系統,就像一個人一樣,我說不清那種感覺……”
她說完這話,本以為對方會用那種不以為然的神情望著她,結果卻見他的臉上閃過了然之色:“這樣啊,以前也有過這種情況,不過沒想到這個殘次品也是……”
“什麽情況?”
“就是……”s007嘟囔到一半,抬頭望見慕酒酒神情,怒道:“問這麽多幹嘛?知道太多對你沒好處的。”
他說完,見她一臉難過的模樣,又有些不自然地說道:“行吧,不就是一段數據嗎,芯片在的話到時候再造一個就成,一般裡面會儲存它的記憶……不過你一個要回到現世的普通人,關心的有點過多了吧?”
“……我現在有點不太想離開。”猶豫了會兒,她終是說出了這話。
s007聽後目光逐漸嚴肅起來:“以前我們的執行人員中也有這樣的,一般我們會先勸解,實在不行便強製性帶回送入洗腦室……
之前你的誤入的確有我一部分的責任,但你不屬於我們的一員,我沒有資格管你——但你要想清楚,你若是突然在你的那個世界消失,你的父母,親人,朋友會是什麽反應?”
“我不是已經消失這麽長時間了……”慕酒酒眼底閃過微光。
“兩個時界時間流速不同。”s007此時的狀態跟剛剛慵懶的樣子截然不同,他用審視的目光看著她:“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吧,你父母見你突然人間蒸發會怎麽想呢?女大學生遭遇非人的折磨,突然失蹤,真相究竟何去何從?”
他淡淡道:“懂事點吧。”
……
其實這些她都知道。
只是意難平。
她沉默很久,開口道:“再給我三天好麽?”
s007望著她,通透的深棕色眸子中,掠過一絲奇異的神情:“你這倒是讓我想起了一些往事……行,三天,屆時我來找你,你有什麽事便快去做吧,別留遺憾。”
不留遺憾是不可能的。
只是——
她抬頭,緩慢答道。
“好。”
……
耳邊是呼嘯不斷的風聲。
聞淵此時整個人就像從血池裡撈出來,他趴在七彩鳳凰之上,看著身邊躺著的殷舟,以及下方極速移動的景色,目光中閃過一絲凜冽。
“我要回去。”他冷靜地說道。
“你瘋了麽,你自己看看你的樣子,就剩一口氣了!”小赤狐狸聽了他的話大聲道。
“為什麽沒帶上她?”
“不是不帶,而是在爆炸的那一刻,她消失了。”小赤狐狸說到這裡,眼底閃過一絲微光。
聞淵不言。
其實在那一刻,他也看見了,以前便知道她或許有什麽奇異之處。
只是終究不放心。
“你放心,只要它死了,那她便不會死,要是它活著,那她必死無疑。”小赤狐狸望了他一眼,平靜道:“這些你不是曾看到過嗎,在那個雨夜。”
聞淵眼前刹那間回想起當初所看到的場景——彌漫著黑氣的世界,衝天的烈焰中,人與人相互啃食屍體,神情扭曲鬼畜,人間煉獄。
小赤狐狸補充道:“或許你會好奇為什麽我會知道,因為當初那顆聚靈樹便是我幻化的,這是我的能力之一。”
許多線索都連接在了一起,很多之前覺得玄妙的事,此時都有了解釋。
“本來在預定的結局中,我們都會死……不過真不甘心啊,明明還有這麽多事情沒有去做。”小赤狐狸一邊嘟囔,一邊望向前方。
遠處是連綿的山脈,雲霧繚繞,周圍的靈氣更加充盈,而在那深處,有一個黑色的洞穴。
“不會的。”聞淵低聲道。
它愣了一會兒才明白,這是他對自己之前話的回復。
聞淵的墨發往後吹去,衣袍當風,之前身上的血液已經乾涸,他望著前方的黑色洞心升起一種莫名的感覺。
這種熟悉的氣息。
“你來了。”耳邊傳來一道滄桑的聲音,似來自遠古。
聞淵進入洞穴,這才看清眼前的白色巨獸,蓬松的絨毛,金色的瞳孔給人一種前所未有的威壓感。
蒼穹神尾。
他身邊那位男子,正是許久不見的阿烈克。
又一次正面與它交談,那種恐怖與神秘的氣息依舊存在,只是對方的目光似乎多了幾分滄桑。
它注視他片刻,開口道:“如今鬼骨之焰現世危害世間,可惜我的力量逐漸消散,再也不能助你們一臂之力。”
“如今我只能稍微修複你的傷口,並在將死之際,給予你一部分的力量……可能你無法全然接受,因為我的力量與聖者是同源,不過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刹那間,刺眼的光芒在他眉間綻放,瞬間注入聞淵的體內——然而令人驚異的事情發生了,在那力量注入同時,他的眉心浮現出痛苦之色,接著裸露的肌膚處隱約浮現一道奇異的圖騰!
周圍的阿烈克抽氣:“這是——”
蒼穹神尾眼底掠過難以置信的神色,喃喃道:“不可能……”
這分明是聖者那一脈,身上才可能浮現的紋路,可是對方分明沒有留下任何後代,這究竟是!?
聞淵此時感覺渾身有火焰灼燒,但更多的是一種熟悉力量的接近,他望見他們驚訝的神色,垂眸,沉默片刻,將之前鬼骨之焰的話語全部托出。
細節他沒有深講,僅僅只是描述了自己的身世來源。
周圍一片安靜,小赤狐狸呆呆地看著他,阿烈克的身體微微顫抖,蒼穹神尾的眼底帶著莫名的光。
“這樣就好辦了,孩子,你過來……”
聞淵一步步上前。
恍惚間便想起當初在無盡之地內,莫名便明白的古語,還有那些腦海中那些回憶……以前認為是自己無師自通,如今看來,這或許是自己傳承中的東西。
蒼穹神尾默默地打量著眼前的年輕人——他們的容貌並不相像,但他們身上都有一種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堅韌。這些年來自己在孤獨的歲月中等待這麽久,只為了一個承諾與堅持,竟然陰錯陽差與他們這一脈錯過這麽多年。
“好……孩子你聽著,我這就把力量交給你,我並不要求你一定要做到——畢竟這原本便是逆海行舟,只是我要求你一定要盡全力,一旦選擇那邊沒有回頭之路……如今的安平盛世,是當初無數人用鮮血鑄造的!”
蒼穹神尾望著他,眼前仿佛間又想起聖者的模樣。
若是他知道他的存在,恐怕會由衷開心吧,當年他們那些一輩的存在,拚盡全力換一個勉強的和平。
若是能所願多好。
蒼穹神尾發出震耳欲聾的吼聲,接著,它龐大的身軀化作無數細碎的光點,徑直撲向他——
聞淵頓時感覺被一種溫暖的光芒包裹,一種奇異的力量在心間悄然升起。
與此同時,體內以及外部的傷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修複……
一種精純的力量注入體內,細碎的聲音響徹耳邊,骨頭經絡似在重新洗淨生長,那一瞬間像是看到了新的世界,如同一滴水注入江河之間。
身上的靈力頓時變得洶湧起來,幾乎要到身體承受不了的地步,然而刹那間奇異的圖騰浮現,瞬間擴寬經脈……
這種痛苦與烈火焚燒,粉身碎骨沒什麽區別,然而,承受之後便是新生——
……
阿烈克一言不發的看著這一幕,在耀眼的光芒爆炸後,蒼穹神尾逐漸消失,地面上留下一個金色的晶體,它在泥土之中微光一閃。
這種類似於他們的心臟。
他由衷的明白,對方的最後一絲力量已經消散於空氣之中,就如當初的聖者一般,再也不會出現。
阿烈克從懷中拿出一個鑲嵌著奇異圖騰的墨盒,跪在冰冷的土地間,將那塊晶體放在盒子中。
他在一旁等待了很久,直到聞淵的氣息逐漸恢復平緩,這才開口。
“你跟我來。”
聞淵驚訝抬頭。
阿烈克虔誠的將盒子捧起,緩緩走進洞穴深處的一扇大門內。
聞淵目光微動,緊隨其後。
這扇門似乎很久沒有打開,厚重的聲音響起後,一股塵埃與檀香混雜的氣息撲面而來。
意外的,並不難聞。
灰塵在微弱的光芒中翩然起舞。
阿烈克沉默地向前,一步步將那盒子放在高台之上。旁邊是一個雄偉的雕像,刻畫出一個沉默的青年,他身後是戰袍,手持武器,目光帶著堅毅之色,令人動容。
“這便是聖者,也是你的祖上。”阿烈克低聲道:“我只是想帶你來見他,等會兒你便離開吧,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聞淵點頭,跪下。
他這一拜是為了蒼穹神尾,無論如何,對方至少給了所有人一線生機。
至於其他人的功過,他不必去評說。很多時候是是非非,不是一句兩句能輕易說清。
做完這些之後,他轉身離開。
阿烈克在原地沉默許久。
等到那人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後,這個從不為任何事流露情緒的鐵血男子,突然哽咽痛哭。
……
前方是一條看不見盡頭的路。
蒼穹呈現一望無際的灰白,耳邊只有凜冽的風聲,蒼穹間緩緩落下源源不斷的透明晶體,似雪晶瑩,但並沒有任何溫度。
一個潔白龐大身影行走在其間,一步步地往深處走去。
它並不清楚自己為何在這裡,僅僅只是憑著一種奇異的直覺向前。
前方的迷霧中,隱約浮現出一個人的輪廓, 在這沒有人煙的死寂之地顯得有些突兀。
它並沒有在意他,徑直向前。
就在快要路過他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一道溫和的聲音,像是穿越多年時光突然出現在耳間。
“好久不見。”
它抬起頭,金色的瞳孔注視著眼前渾身都隱藏在鬥篷下的人,唯獨一縷發落在風雪外。
對方拉下兜帽,露出了那張對它而言熟悉至極的臉。
他溫和地笑著,伸出了潔白的手,就像多年前隻身一人來到孤山,從容沉靜地問它:“願意和我一起走嗎?”
它眼底閃爍著細碎的光芒,那雙向來冷靜的黃金色瞳孔中,呈現了出了與之不同的另一種情緒。
“嗯,我們回家。”
——所有的風聲在此刻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