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葉簌簌搖動,日光透過縫隙灑下斑駁的影,慕酒酒在人群之中穿梭,尋找聞淵的身影。
之前路依凝加冕之後,便被人請進宮殿,聽說接下來還有一系列的繁文縟節,所以慕酒酒便乘機溜了。
前方,橋上有一位男子,衣袍當風。
只需要一個側影,慕酒酒便能將他認出,他她快便鎖定的目標,朝那邊而去。
青湛還在他的身邊,只是此時他們的神情看起來有些凝重。
“怎麽了?”慕酒酒上前,詢問道。
聞淵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我可能,要暫時先回扶間界了。”
“為什麽?”她驚訝。
“出了點事,可能需要一些時間解決……”
青湛聽後在一旁搖頭,其實何止是一點事,尊主不在領地內,下面一些領主起了反逆之心,再加上新一屆的妖魔界大選即將來臨,人人都野心勃勃,爭鬥無休止。此時人界的一些自詡正派人士人又找到機會,虎視眈眈……
多事之秋。
慕酒酒歎了口氣,她雖然很享受和對方在一起的時間,但也不是不懂事的人,看他的神情,似乎是真的遇到了一些難以解決的事。
“那做個約定吧,你事情處理完了,來遷藤界的滄瀾殿找我,也就是當初,我救你的地方。”
她抬頭對他一笑。
日光仿佛變得更亮,他們的身邊是緩緩流動的湖水,她的笑意比對岸盛開的那朵靈花更加動人。
“好。”他說。
此刻青湛正在一旁正大光明的偷窺,盯著他們兩人的臉,賊兮兮地笑著,表情有些興奮。
這兩人就要離別了,會不會來一個離別吻,什麽的,畢竟話本子裡都是怎麽寫的,又是郎有情妾有意……
然而他想象中的場景卻並沒有發生,他們倆僅僅是相互擁抱了一下。
青湛臉上有些失望,不過轉念一想來日方長,以後總有窺探到八卦的機會。
“姑娘以後來扶間界玩啊,我們那裡地大物博,而且實力比這邊的人強多了,就是距離隔的有些遠……”
“行。”慕酒酒看著那一臉雀躍的年輕人,感覺心情也跟著愉悅了幾分。
“那我便走了,我們來日再見。”
聞淵召喚出赤血劍,打算禦劍而行。
就在他乘著風飛往高處之時,突然心有靈犀一般,朝下方望去,果然那人影還在橋上久久佇立。
他心中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受。
一旁跟著禦劍而行的青湛,看到他的神情,試探地問道:“尊主,這是不是你喜歡的女子啊?”
聞淵垂眸不言。
就在青湛因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卻聽見他輕聲一句。
“是我愛的人。”
……
…
直到那聲音消失在天際之間不久,慕酒酒才收回目光。
相聚分離總是常態,要學會接納。
她整理好心情,往前走去。
而就在此時,卻有一隊人攔住她的路。
一人開口道:“就是她!”
接著另一人道:“這位姑娘,勞煩跟我們走一趟吧,我們家妖王殿下要見你。”
路依凝要見她?她會有什麽事。
慕酒酒心中升起淡淡疑惑,但是因為她心裡自有一番打算,於是便跟隨著他們前行。
走進金碧輝煌的宮殿,望了會兒頭頂用靈玉鑲嵌的巨大明燈,她感歎於裡面的奢侈,接著便看見了那人。
對方仍舊穿著之前那身加冕的長袍,墨發被高高束起,聽到動靜之後,她轉過身來,一雙波光瀲灩的眸便這樣將她望住。
“你來了。”她輕輕道。
“不知殿下找我何事。”慕酒酒隨意道。
說來也算是世事無常,在不久前她還喚她惑香大王,如今便已變成了妖王殿下。
“也沒有什麽大事,僅僅只是想見見你,不可以嗎?”路依凝回道,一抹溫和的笑意從嘴角慢慢彎起。
這話從你口中說起,怎麽感覺那麽感覺那麽奇怪呢?慕酒酒心中嘟囔。
但立即,她便想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對了,我有事情要告訴你。”
慕酒酒從儲物環中拿出一個深紫色的東西,上面沾滿的泥土,看起來髒兮兮的。
她開口道:“殿下,這段時間我也算是輾轉了妖界的各個城市,發現有許多人流離失所,無法滿足饑飽,有大量的荒地未盡其用。”
“後來我發現了這種糧食——它不僅極其容易種植,而且非常充饑。我個人的建議是希望你運用你的權力,推廣種植下去。我個人也不懂農桑之事,你可以尋能人異士來處理,屆時,適當補貼種植這些的人即可。”
路依凝聽到這話眼神有些奇異,她平靜道:“你倒是為我用心了。”
“隨手為之,並非是為你,只是路上有太多見聞,心生感慨。”
路依凝衝外面招手,接著便有侍者前來,她說完了用意,那人便拿著托盤把那顆變異紫薯帶走了。
她並沒有懷疑這東西能不能食用,也沒有懷疑她的居心,竟然直接吩咐屬下去處理,乾淨利落。
慕酒酒心中生出一種奇異的感受,那是被信任的滋味,何況她們又是這樣的立場,似敵似友。
“接下來說你沒有事的話,那我便離開此處了……”
“你沒有留下來的打算嗎?我可以許諾你很多東西,金錢權力,只要我有,只要你要。”路依凝抬眸望住她,平靜道。
慕酒酒有些訝異,她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她看了她一會兒,緩緩搖頭,正想找個委婉點的措詞,對方卻突然道:
“是他的原因麽?”
“誰?”
路依凝突然笑了,那笑容很淡,未達眼底。
“你明明知道我說的是誰。”
“是,也不是。”慕酒酒緩緩道。妖界對她而言只是一處恰好路過的界域罷了,與旅行所到的城市沒有任何區別,她並不覺得自己有絲毫留在這裡的必要。
然而路依凝卻理解成了另外一種含義,她眼底帶著幾分嘲諷,平靜道:“你就這麽相信他嗎?人心隔肚皮,你知道他的過往嗎,你又可曾知道他在遇到你之前,是否有過別的人?我告訴你——握在手中的東西才是真的,人性是靠不住的。”
慕酒酒覺得她這話說的莫名。
“知道或是不知道,有什麽關系嗎?”
“你這樣把所有的一切都壓在他身上,若是有一天他放棄了你,轉尋新歡,或是你們的感情逐漸變淡……”
“那也沒關系。”慕酒酒打斷了她的話:“我大概明白殿下你的意思了,我活我的,他活他的,沒有誰一定要依靠另一個人,我們只是恰到好處的相遇相愛。”
若是放在很久以前,她肯定不能確定的說出這些話,她以前以為喜歡一個人,便是把自己所有的東西強加於他,可是後來明白了,這種或許對於對方,更多的是一種負擔。
你在愛情之外擁有多少,取決於你能擁有多少愛情。
不是瘋狂的給予,而是喚起對方的愛的期待。
這是現在她所明白的。
至於路依凝所說的感情會變淡的那一天,那便等那天再說吧。她不願去猜想還未曾發生的事,隻願享受當下的美好時光——在該笑的時候笑,該哭的時候哭,該成長的時候成長。
她望著眼前的路依凝,她還記得典禮時,對方全身是光的樣子,如今在她面前,她的容貌依舊豔美,可是眼底卻帶了一絲蕭索意味。
這讓她突然想起了最初的最初,她在江城輝面前之時。
若是被人吸引,便會產生自卑情緒,那種迫不及待想得到對方的欲望,會讓人失去一種漫不經心。然而流沙往往是握得越緊,逝去的更多。
慕酒酒看著她,緩緩開口道:“大王,你是個很不錯的人,我也相信你的到來,會讓妖界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你有許多事情可以做,你登上王座之時,那些人熱情歡呼——他們都在期待你能帶給他們一個光輝的未來,你不必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
“我現在便可以叫人上來,製住你,將你關起來。即使你有幾分手段,但也抵不過人多勢眾。”
“不,你不會。”
“你知道我不會?”
“我知道你不會。”
慕酒酒的目光似乎被清水染過,認真的注視著她:“你要是想要留下我,有很多次機會,可每次你都放過了。”
“因為留不住。”她接道,語氣淡淡。
心不在這裡,一具空皮囊,沒什麽意義。
彼此沉默。
過了一會兒,慕酒酒開口道:“我走了,以後也不知道會不會來妖界,很感謝你當初夜下,轎中救我的那一次。”
“不必,後來我有事功法走火入魔,你也沒有乘機動手。”
反而給她療傷。
“那不錯,我們算平了?”慕酒酒眉眼彎彎,嘴角帶起一抹俏皮笑意。
路依凝望著這樣她,突然靠近——
一股馥鬱的花果香氣撲面而來,慕酒酒突然想起,那日她也是這樣,突然低頭……
然而她並沒有,她僅僅只是撩起她的發,在上面輕輕撥弄,然後抱住了她。
她在她耳邊緩緩道:“我記得那日,你在高台之上跳舞,一身雪白長裙,讓人仿佛想起高山之巔不染纖塵的清雪蓮,那時我便在想,你為什麽會這種如此奇異的舞蹈,像是根本不屬於這個世界。”
慕酒酒感受到耳邊溫熱的呼吸,似乎一個柔軟的東西觸碰上她的耳垂。
一觸即分。
路依凝收斂了眉目,往後退了一步,平靜道:“你走吧。”
“好,來日方長,說不定還有再見的機會。”慕酒酒對她點頭致意,轉身走出了大門。
路依凝凝望著她的背影,隨即轉身,走向王座。
寬大的袖包旋轉起一個動人的弧度,高台之上,是一個透明的水晶玉瓶,上面插著一朵綺麗的花。
朝月花。
她曾說過,她討厭朝月節。
但是她想,若是她留下,她便把這朵花贈予她。
這個被臆造的美好傳說,處處透露出蒼涼與虛假。
但她的心意是真的。
罷了。
她在王座之上坐下,抬眸,眼底又恢復了那似笑非笑,漫不經心的弧度。
想到她離別時所說的那聲再見。
她輕笑。
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消散於空中
“不見。”
她對她的心,這樣說。
……
…
從宮殿中出來,慕酒酒心中升起一種帳然若失的感受。
她搖搖頭,迅速向前。
前方健步走來一群穿著銀白色鎧甲的人,慕酒酒看著有點眼熟,好像就是客棧裡丟失聖器的那一堆。
此時前方一位中年男子拿著一個發光的靈器道:“妖界聖器應該就在附近,這靈器已經感應到……”
就在這時,他們手中的靈器突然爆發出耀眼的光芒。
所有人霍然抬頭,四處張望,目光鎖定了不遠處的慕酒酒。
慕酒酒一臉茫然的看著他們,實在不知這些人為什麽突然全部望向她。
她對他們招了招手:“嗨——”
一位中年男子怒道:“就是她,妖界聖器就在她身上!”
無數人四面八方包圍過來。
“就是這人之前,在客棧裡見過,原來果然在她身上!”
“不是,你聽我說……”慕酒酒連忙解釋, 然而她話還沒有說完,那中年男子對慕酒酒劈向毀天滅地的一掌——
“快將妖界聖器交與我!”
“轟!”
周圍飛沙走石,甚至一些巨大的岩石的化作齏粉。
一道流光劃過,慕酒酒卻消失了,正在眾人驚異之際,她卻手持風月幽夢飄浮在空中,目光冰冷。
她的衣袍被風吹起,手臂出一道擦傷,紅得刺目。
“開陣法!”中年男子怒吼道。
隨著眼前這群人的迅速走位,慕酒酒感覺體內的靈力運轉速度變得滯慢。
無數攻擊落在她身上,她立即反應了過來,躍起反擊。
這陣法似乎對他們有加強的功效,因此她愈發應接不暇。
雖然道德層面來看,之前那個疑似妖界聖器的玉戒,確是屬於他們,但是這是因為對方的原因將之弄丟。她與聞淵好不容易從葛蘇身上拿到鑰匙,將之找到。
可他們不分青紅皂白便認定她是賊人,又是這種粗魯態度。
那她便不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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