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的謝景澤,看著黯然神傷的大妹,差點愛上自己的二妹,還有振臂一呼又給一人打了雞血的小妹,深深的覺得,大約不到二十八歲,他就要掉光頭髮,禿了。
這世道,男子是泥,想鑄成長城也罷,造成關公像也好,亦或是萬事不想,隻想做那給貴人守門的石獅子,只要你想,那都是可能的。
女子卻是水,被裝在了桶裡,一出生,就看盡了一生。
他的阿妹,要成大江大河,而他就應該成為河床,成為河堤,是她們最有底氣的依靠。
謝景澤突然有些慶幸,在科舉之前,他被徐家人打醒了,不然等入了官場,迎接他的,一定是現實狠狠的毒打。
“阿爹如何能夠拿下通判之位?”謝景澤問道,這話一出口,他又有些懊惱,也不知道中了什麽邪,他竟然莫名其妙的覺得,小妹謝景衣是一個值得信賴與依靠的人。
天知道,她不過是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罷了,哪裡知道這種官場上的事情。
謝景衣一聽,認真的說道,“咱們大陳官員升遷,第一磨堪,也就是論資排輩,這一點,阿爹資格深,往年考評也十分的優異,今年理應升遷;第二歷紙,平日功績都白字黑字的記錄在紙上,由上峰考評,吏部核查;第三巡視,上頭派特使來查,不實者降級,優異者升遷。”
她說著拍了拍手,“當然了,這些都是場面上的話。總結起來,就是朝中有人好辦事。阿爹老實得很,平日裡不會溜須拍馬,也不拉近關系。雖然持身正有風骨,但是升遷難,要不然能在富陽縣蹲這麽些年?”
“今次決定誰能夠升通判的,一共有三個人,宋知州,徐通判還有新來的齊國公。今日冰魚會,也不是沒有收獲,我發覺宋光熙同我十分的投契,畢竟我們有共同的敵人徐子新……總之宋知州就交給我了。”
謝家三兄妹瞧著謝景衣侃侃而談,一個個的都聽得一愣一愣的。
“徐通判府今兒個做事太不講情面,咱們雖然不能立即打臉回去,但是總歸得先討一點利息。徐子寧搞出這麽多事,不割肉做交代也太便宜他了。大兄,這個就交給你了!”
謝景澤一驚,他正聽得認真,怎麽就交給他了,兩府都要老死不相往來了,他能怎麽說動徐通判,難不成拿刀架在人家脖子上?
“我總不能綁了徐子寧吧?”
謝景衣鄙視的看了謝景澤一眼,她這個哥哥極肖父親,太過板正不夠圓滑,理應多遭幾次毒打,就知道怎麽生存了!
“也不失為一個辦法,但會搭進你的仕途,得不償失。大兄聽我的,保證徐通判捏著鼻子也得給我阿爹寫個上佳!”她說著,湊到了謝景澤耳邊。
謝景澤聽得一會點頭一會搖頭的,消化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會不會太缺德了?”
謝景衣哼了一聲,“明明是他們缺德,我們這是合理索要賠償。你先上,不行換我上。”
“那齊國公府呢,謝三囡我告訴你,你別去惹齊二郎,會被群毆的。”謝景音聽得躍躍欲試,“那我能做些什麽?”
謝景衣擺了擺手,“齊國公不開口說我阿爹不行,就是成功了。不用理會。二姐你且放心,不久就有件大事,只有你能做。”
謝景音滿意的挺了挺胸膛,響亮的吼了一聲,“好!”
祖宗牌位前的香被她這麽一震,掉落了三坨灰。
謝景衣瞅了瞅有些低落的謝景嫻,咳了咳,“大姐,
我同二姐都糙得很,平日裡別說幫不上阿娘的忙,不搗亂就不錯了。阿爹同哥哥都出門在外,內宅事務,縫衣送飯這等事情,也只有大姐姐做得來。就拜托大姐姐了。” 謝景嫻的眼睛亮了一些,抿著嘴點了點頭。
翟氏向來都是一口唾沫一口釘,說跪一個時辰,就絕不會半個時辰就心軟。
不過兄妹四人討論的熱火朝天,就差起舞了,倒也不覺得難熬,一直等到肚子咕咕叫了,方才發覺已經跪到雙腿發麻了。
謝景衣先是坐著揉了揉腳,然後站起來抖了抖腿,“大哥大姐,你們先跪著,我們出去用飯了。”
謝景音亦是拍了拍肚子,毫不猶豫的朝門口走,“一會兒我叫人偷偷的給你們送餅子來。”
至於什麽兄妹同甘共苦,陪罰跪?不好意思,她們大大的心裡從未有此念頭。
“小娘,咱們今日還去興南街麽?”看著謝景衣用完了飯,青萍一邊收著碗筷,一邊問道。
謝景衣用帕子擦了擦嘴,“去,當然去,為何不去?早一日做出新布來,早一日賺錢。待我換件衣衫,咱們還騎驢去。”
“可是夫人才剛剛生了氣,咱們就自己個出門,會不會……”
“那怎麽一樣?我可是去做買賣的,阿娘像我這個年紀,也一樣的出入布行呢。咱們光明正大的上街,有何不妥當?再說了,我才十三歲而已,沒人把我當女子看待。”
青萍聽著,偷偷的打量了一眼謝景衣。
十三歲的謝三娘子,一張又白又嫩,眼睛裡像是落了星辰,剛吃完飯太過激動,腮邊還紅紅的。明明之前對付那京城裡的來的騙子嬤嬤,還有昨日雕版的時候, 威武霸氣超過家主。
可一笑起來,怎麽看怎麽像是年畫上的福娃,親切得讓人會心一笑。
十三歲在官宦之家,是既可以穩重到獨擋一面,開始談婚論嫁的年紀,又是能夠得到包容的孩童之時,頗為微妙。
……
不會兒的功夫,謝家的側門裡,騎驢少女晃悠悠的就出了門,今日天氣甚好,便是那小青驢也歡快了不少,不時搖頭晃腦的,好不高興。
興南街比起下雪的那日,熱鬧了不少,大布坊裡的夥計,忙得熱火朝天的,姚掌櫃一瞧見那驢子,趕忙迎了出來,激動的說道,“東家你可來了,小的一雙眼睛,都要望穿了。李染師已經請過來了,正思量著呢,那東西太好了,他嚇得不敢動手。”
謝景衣滿意的收下了姚掌櫃的奉承話,“只不過是開始而已。這裡說話不方便,咱們去後院說。”
姚掌櫃點了點頭,叫了夥計幫謝景衣拴驢,樂呵呵的引了她往後院去。
不過幾日功夫,這裡已經大為不同,院子裡已經擺好了幾口巨大的染缸。一個穿著褐色短打的老者,正瞅著那雕版,揪著自己的胡子。
“可是有什麽問題?”對待這種匠人,謝景衣頗為心得,他們都不擅長寒暄,最喜歡的就是單刀直入。
李染師果然頭都沒有回,“這還是我頭一回見到如此生動的圖案,花板是好花板,用來染粗布,真的是委屈它了。只不過可惜了,光有花板不行,夾纈的染法,在民間只有少數人知曉了。老夫略知一二,但是染壞的幾率太大,故而遲遲不敢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