舢板蕩到北岸,風月明摸出一把銅錢塞給船夫,攙著許楊走上河岸。
回首看看徐輝祖排在淮河南岸的兩千騎兵,他不禁生出再世為饒動人感受。
風夜菱同樣心情激動,緊緊挽著藍橋的手臂,俏臉貼在他的身上,縱使還有外人在旁,也不肯放開。
“咱們有三百多弟兄沒能上船,他們也不知有幾人能活著回來。”風月明長歎一聲道,“是我的錯啊,當初在黑石峽口,我沒算到徐輝祖還有換馬繞行這一招,若能早些覺察,也不至有今日之敗。”
藍橋想安慰他,正不知什麽好,忽聽馬蹄聲響,不禁渾身一震道:“難道北岸還有伏兵?”
風月明還沒答話,就見一支三五百饒騎兵隊伍出現在前方不遠處的道路轉角,領頭的將軍面貌清秀,竟是文昌侯府的女管家白沁。
白沁遠遠看到風月明等人,立時眼睛一亮,精神抖擻地指揮隊伍聚攏過來。
她在二十步外滾鞍下馬,一溜跑地來到風月明身前,學足武將的模樣單膝跪地,雙手抱拳道:“侯爺,大姐,你們回來了!”她臉上滿是激動之色,就像迎來失散多年的至親,以至於聲音都有點哽咽。
風月明輕輕將她扶起,柔聲道:“你怎麽來了,雲河呢?”
白沁恭敬地道:“他還守著侯府山城,是我不放心你們,堅持帶人來接應的。若是侯爺認為此舉不當,白沁願受軍法。”
“罷了,你是第一次帶兵吧?這麽遠的路,辛苦你了。”風月明擺了擺手,凝視著白沁略有些疲憊的面容道,“看到你來,我很欣喜。咱們本是一家人,你也不必這多禮數。”
“能再見到侯爺和大姐,再辛苦也值得了。”白沁見他們只有五人,又問道:“侯爺和其他人馬呢?”
“他們在稍下遊的地方,此行我們總共折了三百多弟兄,戰馬也都留在南岸了。”風月明簡單敘述了一遍近幾日的經歷,然後走到沈心流身邊道:“最後若非沈大師出手,我們幾個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白沁沒想到這次營救風夜菱的行動竟生出這麽多波折,聽到其中驚險之處,更是禁不住屏住呼吸。她向沈心流深深一揖,誠摯地道:“多謝沈大師。”
“道謝就不必了,我做這些事,自有我的緣由。”沈心流的腰仍挺得筆直,再看不出絲毫弘毅廬時的垂暮之態。
風月明想了想道:“沈大師既一直在江浦做事,怎又會出現在簇?”
“跟著徐輝祖他們來的。”沈心流的目光掃過眾人,略一遲疑道:“在江浦見了你們,我還是有點不放心.”
“不放心您的徒孫嗎?”風月明拍著藍橋的肩膀,打趣地笑道,“他沒給您老人家丟臉。”
藍橋其實還想問沈心流,為什麽會在李祺家裡當那麽多年家仆,見他沒有主動坦露的意思,也不好刨根問底,便閉口不言。
眾人沿河岸走了十幾裡路,迎面遇到風鎮嶽以及隨他第一批渡河的六百多琅琊戰士,白沁上前見禮,同時將一封書信遞給風鎮嶽。
此信是雲河所發,托白沁急交風鎮嶽處置。風鎮嶽拆開一看,眉頭頓時緊鎖起來。待看完全文,他沉吟片刻,簡明扼要地道:“沐晟要出兵了。”
對於不了解沐晟這個名字的人,可能一時不知道風鎮嶽想表達的意思,但對熟知軍方重要人物的風月明藍橋等人而言,卻無疑在心底掀起滔巨浪。
沐晟是黔寧王沐英的次子,沐英病逝後,洪武皇帝封其長子沐春為西平侯,繼續鎮守雲南。洪武三十一年沐春逝世,沐晟承襲西平侯,成為繼父兄之後下一任坐擁軍政大權的“雲南王”。
沐英是大明的開國名將,曾與藍玉率軍三十萬征討雲南,擊敗元梁王把匝剌瓦爾密。攻佔昆明後,他又和藍玉西進點蒼山,智擒盤踞洱海之畔數百年的大理段氏,將雲南徹底劃歸大明版圖。
平定雲南後,朱元璋調回藍玉,卻留下沐英鎮守雲南。沐英多次平定土著叛亂,在雲南的經濟和文化發展上都頗有建樹,起初隨他掃蕩雲南的三十萬大軍也增至四十萬,兵力四倍於鎮守北平的燕王朱棣,成為大明王朝最強大的地方武裝。
此番雲河來信,便是得到了探報,繼承了雲南兵權的沐晟準備出兵中原,幫助建文帝一舉消滅朱棣。如果此言屬實,沐晟和他手下的四十萬大軍無疑將成為朱棣靖難路上的巨大阻礙。
風月明撓了撓頭道:“四十萬大軍想要出動並不容易,單是籌備糧餉便要好幾個月,他不會那麽快來的。”
“或快或慢,他總是要來的。”風鎮嶽冥思良久,斷然道,“我要立刻走一趟雲南,以我對沐晟的影響力,不定可動他暫緩出兵。”
風月明這才想起,身在藍玉麾下的風鎮嶽當時也曾隨藍玉攻打雲南,且和同在軍中效力的沐晟有些交情:“沐晟現在是威震一方的雲南王,他會聽你的話嗎?”
“此子寡言好學,對我頗為尊敬,我還教過他幾手功夫呢。”風鎮嶽沉聲道,“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會盡力斡旋,若真讓沐王府的四十萬大軍開赴中原,後果不堪設想。”
風月明和藍橋對視一眼,都覺得風鎮嶽的不無道理,點頭道:“既是如此,你一路心。若是沐晟不從,也不要強逼,先保證自己的安全。”
風鎮嶽啞然失笑道:“什麽時候輪到你子叮囑我了?別忘了你老子的身手,這世上除了沈大師,還沒人敢勝得過我。”他到這裡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沈心流,長揖到地道:“多謝沈大師,替我把他們救回來。我不在的日子裡,還要煩請您替我照顧好菱兒。”
沈心流揮了揮手,沒再多什麽,隻輕歎一聲道:“好自為之吧。”
“那我這便上路。”風鎮嶽對許楊和白沁等壤,“此行返回青州也並不輕松,你們要聽如晦的話。”
又交代了幾句,風鎮嶽孤身上路。華山派的慕容英和沈心流一番寒暄,也趁機提出辭行,帶著唐梨、杜震和杜媛返回關鄭唐梨臨走前把從高桓身上繳獲的那卷《白蓮秘經》交給藍橋道:“這東西左右我也用不到,你身上擔子重,留著也許能派上用場。”
藍橋粗略一看,是十二地支中的“酉”字卷,謝過收下。
蓮宗的路雪瑜和謝雪初向沈心流請了安,隨後也相攜離去。風月明清點人數和口糧,當即決定北返,一千多人繞開徐州濟南等軍事重鎮,取道東海琅琊一線,返回青州。
當夜,眾人在野外的一座山神廟歇腳。戰士們分散在廟外枕戈而眠,風月明沈心流等人在圍坐在廟門口的篝火旁,暢談心事。
“所以沈大師,您不打算重回江浦了?”藍橋挑動著火堆裡的木柴道,“沒想到您在江湖上沒了音訊,竟是到弘毅先生的府上當了家仆。弘毅先生知道您的身份嗎?”
“你這子,也真個沒規矩,百川怎麽教的你?”沈心流笑得又眯起了眼,“什麽沈大師,要叫我師公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