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
藍若海的骨灰終於被擺進了香堂,一個樣式簡單的白瓷罐子,裡面承載的卻是一代豪俠光榮一世的錚錚鐵骨。
藍橋與風夜菱、風鎮嶽以及風月明站成一排,一齊在藍若海的靈前跪下。他看著由風鎮嶽親筆題寫的牌位,強忍著悲痛道:“爹,不孝兒藍橋來看您啦。”
風夜菱稍頓了頓,斂去羞赧後亦肅容道:“兒媳風夜菱,特來拜見前輩。”
風鎮嶽接著道:“百川兄弟,我是正元啊,老友也來看你啦。一別經年,托你的福,如今我們已是兒女親家,是真正的一家人啦。”
風月明最後道:“小侄風月明,拜見前輩。願您在天上照拂著他們,讓他們以後的路,能夠和和美美,白頭到老。”
這時白沁在一旁唱道:“一叩首。”
四人一齊叩下頭去。
白沁再唱:“再叩首。”
四人再拜。
“三叩首。”
三拜之後,藍橋緩緩起身,將一杯青菱酒灑至靈前,感慨地道:“嘗嘗這杯酒吧,這是您親選的兒媳釀的,保證您喝過以後讚不絕口。”
五人離開靈堂,又一同去拜祭了梅夫人,這才往侯府主廳方向走去。
這日天降小雪,雪花稀稀落落地飄零而下,在地面積起一層薄薄的積雪。風夜菱伸出手掌,接住一片飄落的雪花,雪花轉瞬被她的體溫融化,消失不見。
行至半路,忽見陳玉倩陳玉衡姐弟沿著石板路迎面走來。陳玉倩面色平靜,一下跪倒在又濕又冷的地上,對風鎮嶽一拱手道:“侯爺出山擊退左刀,左刀率蓬萊閣凶徒退出青州,玉倩和數十青州幫眾因此得救,如此大恩,請侯爺受玉倩一拜。”說著她便朝風鎮嶽叩拜下去。
“陳幫主太客氣了。”風鎮嶽手掌輕輕一翻,一股溫暖而沛然的掌風恰到好處地推出,不但阻止了陳玉倩下拜的動作,還有把她從地上托起來的力量。
然而陳玉倩卻執拗地不肯起身,還拉了拉一旁陳玉衡的衣袖,拉著後者也一齊跪下,轉向藍橋說道:“舍弟愚蠢,沒想到竟乾出出賣喬少俠這種傻事。我這當姐姐的,在此替他向喬少俠賠罪了。”
陳玉衡亦含著淚道:“喬恩公,是我對不起你,當時我是救姐心切,這才犯了糊塗,把恩公陷入險境。玉衡不敢奢求恩公寬恕,要打要罵,無論恩公有何懲罰,我都甘願領受。”
“至親有難,任誰也不可能保持冷靜的。”藍橋見他心誠,也不忍過多責罵,親手扶他們姐弟起身,然後徐徐道:“說起來,我也有騙過你們的地方。喬楮只是我的化名,我的真正身份是已故定遠伯的長公子,藍橋字懷遠。”
陳玉倩瞪大了眼道:“原來竟是俠名滿天下的藍大公子,這就難怪了!”
陳玉衡不解地問道:“難怪什麽?”
陳玉倩白了他一眼道:“那日在廬州,他把你從左戰的手中救下,後來他被你所騙,又從左戰精心布置的陷阱中全身而退,能乾出這種事的人,豈會是喬楮這樣一個無名之輩?藍大公子被譽為江湖中最有潛力的青年劍客之一,假以時日說不定就是另一個小侯爺。”
“玉倩姐過獎了。”藍橋不好意思地道,“其實那日在青州城,也多虧了玉衡,我才能有機會救出大小姐,咱們之間的恩怨,就此一筆勾銷……”他話未說完已被風夜菱擰了一下手臂,後者瞪了他一眼嗔道:“還叫我大小姐?叫菱兒!”
陳玉倩見風夜菱在父兄面前公然與藍橋打情罵俏,
風鎮嶽和風月明卻不露絲毫不悅之色,心中明白了幾分,問風夜菱道:“妹子再不為婚約的事苦惱了?” “是啊,我已經接受婚約了。”風夜菱說著甜甜一笑,依偎在藍橋身上道,“他就是我的未婚夫。”
陳玉倩露出恍然的神色,連忙一拱手道:“如此玉倩恭喜大小姐,恭喜侯爺了。”她連說了幾句討彩的漂亮話,見陳玉衡仍傻愣愣地站著,忍不住拿胳臂肘捅了他一下,暗示他也說兩句。
陳玉衡支支吾吾半天,撓著頭疑惑地道:“你捅我幹嘛?”
陳玉倩氣得直翻白眼,偏又拿他沒法,轉對風鎮嶽道:“這次我來貴府,除了道謝和致歉, 還有一件事想和侯爺商量。”
風鎮嶽掃了眼褲子被積雪打濕的陳玉倩,笑道:“外面天冷,咱們暖廬裡敘話。”
眾人走進一座八角小樓,樓中一圈長凳環繞著一個巨大的炭火盆,顯然是供人取暖閑聊之用。白沁點燃炭火,耐心地拿燒火棍撥弄著盆中的木柴,控制著炭火的溫度。
陳玉倩看著盆中跳動的火苗,眼中露出傷感的神色,緩緩說道:“雖說貴府才是左刀的主要目標,但青州幫也在一開始的突襲中死了不少弟兄,甚至連我本人也被左戰擒去。此事過後我開始覺得心灰意冷,覺得刀尖舔血的江湖生活也不過如此。若是侯爺不棄,玉倩想把青州幫並入貴府,把幫裡的兄弟,還有所有的生意都交給侯爺打理,當然也包括遼東馬場。我當了這麽久的幫主,想吃碗松心飯了。”
風鎮嶽動容道:“陳幫主怎會生出這種想法?青州幫勢力龐大,幫眾足有兩三百人,各類生意遍布山東,遼東馬場更是人人垂涎的一塊大肥肉。陳幫主把這麽大的生意轉手送人,實非智者所為?”
“何為智?何又為不智呢?”陳玉倩平靜地道,“追逐財富地位就是智,追逐內心的平靜就是不智嗎?我們人這一生過得是否有意義,到底該由誰來評判?”
她這話一出,眾皆動容,每個人都在心底思索著這個問題。
藍橋心道看陳玉倩的為人處事,並不像是容易氣餒的人,這次也不知發生了什麽變故,讓她竟萌生退意,做出這麽大的決定。他本也想跟著勸兩句,但想到這畢竟是人家的事,也就沒再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