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柳月遙的閨房,一股淡淡的幽香氣息撲鼻而來。
“哥哥請坐,待奴家為哥哥沏一杯提神醒腦的茶。”柳月遙巧笑倩兮地按著藍橋的肩膀,讓他坐到自己房中的太師椅上,“最好能再閉目養神一陣,等下以最佳的狀態面對安蕭寒。”
“所以現在可以告訴我,安蕭寒到底藏在何處了吧?”
“當然。他就宿在花語夕的閨房。”
“什麽?安蕭寒和花語夕……”
“有傳言說,花語夕是安蕭寒未來的續弦夫人,他們倆在一起是遲早的事,有什麽奇怪的。”
“你在花語夕的房間裡見過安蕭寒?”
“沒有。”
“那你為何這麽確定?”
“因為除了那個房間,樓內其他可能的藏身處都被我或我的姐妹查過。你知道,樓內反對花語夕的呼聲很高,這點小事並不難做到。”
“為何趁花語夕不在的時候,也去她的房間也看看?”
“有人去過,不過安蕭寒很警惕,一聽到腳步聲靠近,就從窗戶溜到屋頂去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
“等哥哥準備妥當,我會派人找借口進入花語夕的房間,把安蕭寒趕去屋頂,那就是哥哥動手的地方。”
藍橋深吸了一口氣道:“何時動手?”
“我們樓是天井結構,你們在屋頂決鬥,天井裡的人都能看到。為了避免花語夕過來支援,哥哥最好等到醜時末,花語夕獻藝結束之後,那時她會和打賞最多的客人在一間雅室內單獨幽會。”
“現在剛過戌時,距醜時末還有近三個時辰。”
“哥哥若嫌乾等無聊,奴家喚幾個姐妹來伺候如何?還是說哥哥想讓奴家陪著?”
“誰也不用,留我一個人靜坐養神便可。”
“那奴家便先不打擾哥哥了。”柳月遙淺笑著起身,轉身走到門口又回頭擠了擠眼睛,道:“等哥哥大仇得報,奴家再來犒勞哥哥。”
藍橋對她曖昧的神態不置可否,想了想道:“這張面具,姑娘還是替在下摘了吧,以免將來姑娘再戴面具出門,被想替安蕭寒報仇的人追殺。”
柳月遙柔聲笑道:“哥哥可真體貼。”說著她從袖中摸出裝有還原劑的小瓷瓶,用手細致地塗抹在面具粘連的縫隙處,待還原劑滲透進縫隙,才緩緩摘下面具。
藍橋看著柳月遙梳妝鏡內回復本來面貌的自己,心中忽然平靜下來。
該面對的,終究要去面對。再過三個時辰,他就有機會手刃安蕭寒,為藍若海報仇雪恨。
安蕭寒雖受了傷,但畢竟有花語夕悉心照顧,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決不可輕敵。
柳月遙見藍橋沉默不語,試探地道:“哥哥還有什麽吩咐嗎?”她伸出兩根手指,十分俏皮地做了個走路離開的手勢。
“我還有一個問題。”
“哥哥請講。”
“那個打賞了一萬貫的趙公子是誰?”
“哥哥說趙公子呀?”柳月遙悠然地一笑道,“其實根本沒有這個人啦,花語夕今晚要陪的人,其實早都內定好了,就是我們的老板曹國公大人呀。”
“所以那個什麽打榜競逐,都是假的了?”
“李大人一直把花語夕視作私寵,怎可能真的讓她出去接客。”柳月遙掩嘴失笑道,“都是些噱頭和手段啦,花語夕以自己做餌。才能在短短七日之間,吸到上萬貫的財富。”
她頓了頓接著道:“外頭那位王公子就是最大的冤大頭,因為無論她打賞多少,‘趙公子’總是會超過他,反正都是我們老板自己的錢,花語夕無論怎樣,最後都會到他的包房裡去。”
藍橋想到拿著房契地契打算孤注一擲的王小彎,心中忽然泛起一陣同情,不知最後鬧到人才兩空的她,對這個從一開始就注定了的結果會感到怎樣的失望與沮喪。
他進而又想到花語夕,這個把自身價值發揮到極致的女人,三個時辰以後,又會在李景隆的包房裡獻上怎樣的溫情?
“哥哥……”柳月遙打斷了他的思緒,有些委屈地用手指玩弄著衣角。
藍橋恍然道:“噢,我沒別的事了,姑娘去忙吧。”
“是。”柳月遙襝衽一禮,走出房門,又從外面把門關好。
柳月遙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取而代之的是樓下花語夕隱約的歌聲,藍橋看著桌上跳動的火光,一幕幕往事不住在腦海中湧現。
從藍若海道左戰死,到廬州城內與罌粟的初次交鋒,到嶽陽城的連場血戰,再到西夏寶藏內的鬥智鬥勇。將近兩年,他幾乎時刻被安蕭寒和花語夕的陰影籠罩著。
如果今夜,他能成功擊殺安蕭寒,花語夕是否也會因此傷心欲絕呢?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花語夕並非如她表面看上去般,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且毫無底線的人。他的這個想法並沒有任何根據,只是純粹的一種直覺,讓他不願相信,這個屢次與他為敵、試圖利用他並想置他於死地的絕色美女,真的只是二七會又或安蕭寒的一件集智慧、美貌與武功於一身的“超級武器”。
她加入二七會,到底想從中得到什麽?權力、財富還是別的什麽理想?她與安蕭寒、與這個世界間,究竟還有那些感情羈絆?她那張精致的面龐背後,又隱藏著怎樣不為人知的故事?
藍橋的思緒一片混亂,卻知道此刻不宜胡思亂想,便強又平複下心神,摸出懷中《虛燼十方》的半部殘卷,在燈火下翻閱起來。
避免胡思亂想的最好方式,就是在另一件事上集中注意力。
這半部秘笈他已看過多次,從河西返回中原時,他把其中每一字每一句都細細咀嚼過,卻再未得到更多的啟示和收獲。
殘卷通篇並無任何具體招式,而是在講一種名叫“氣激術”的練氣法門,通過真氣在穴竅間不斷的正反激蕩,使經脈中原有的真氣和激蕩時新生的真氣按某種特殊的方式累疊在一起,再在出手的瞬間全部爆發出來。
當初藍橋破開季之道墓室的石門,還有後來擋住彎月的點穴手法,用的都是這一技巧。
氣激術在卷中被描述為四層境界, 在第一層境界中,真氣就只在兩個臨近的穴竅間激蕩;到第二層境界,激蕩范圍擴展為三五處穴竅;第三層境界又曾至十余處穴竅;而到了第四層境界,全身經脈的穴竅都可參與到真氣的反覆激蕩之中。
然而這種真氣的激蕩對自身經脈的強韌程度也有極高的要求,就像一個羊皮水囊,裝水後變形膨脹,羊皮越是強韌,水囊可承受的變形越多,就能裝下越多的水。
如果真氣的激蕩超過經脈可以承受的上限,那就只能是經脈爆裂的慘死結局。
藍橋幸曾與白雪音修習乾坤訣,經脈被已練至第四層的乾坤訣心法中的陰陽真氣大幅強化,故可承受住真氣在兩處穴竅間五至十次的激蕩。再繼續激蕩下去,又或嘗試按氣激術第二層的方式將激蕩范圍擴大,都會使他生出經脈疼痛欲裂的可怕感受,故而他對這半卷虛燼十方的研習,也不得不到此為止。
至於像當年三大宗師之首季成林那樣捏氣成團,又或以火球攻擊敵人,他連想都不曾想到過。
他又拿出唐梨給他的那一卷《白蓮秘經》,隨手翻了翻,見所載都是白蓮教的邪門外道,便不再看下去,改在一張軟墊之上盤膝而坐,雙目低垂,心思放空,進入物我兩忘的混沌境界。
燭光搖曳,晚風漸起,窗外的濃雲遮蔽月光,將神女樓陷入一片昏暗。
快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