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橋和白雪音坐在崖邊,兩個人四隻腳懸在崖上,藍橋把從嶽陽開始的經歷事無巨細地講給白雪音聽。
他講了安一心被劫走,講了徐秋雨、朱玄以及陳玉倩的陣亡,講了藍楓失蹤慕容英斷臂,最後又講到風夜菱被擄他回城去救,講到他殺死左戰又被左刀追殺。
白雪音耐心地傾聽著,不時追問兩句其中的細節,最後道:“你說了這麽多事,我嘴笨,一時也不知說什麽話安慰,可以抱抱你嗎?”她微一傾身,雙手攬住藍橋的肩膀,把他擁進懷裡。
藍橋順勢倚在白雪音身上,凝望著崖下火光點點的山寨,緩緩道:“嶽陽的失敗主要怪我,當時若能不讓安蕭寒搶走安一心,我們就不會落得那麽被動。現在徐叔、朱兄和玉倩都死在了嶽陽,慕容師伯也受了重傷,菱兒被安蕭寒擄去,藍楓下落不明,即便是師妹你也在楚水城受了斷骨之傷。再加上沒救回來的華兄,我們在嶽陽的行動一敗塗地,這都是我的錯。”
白雪音輕撫著藍橋的背脊,柔聲道:“師兄何出此言?世上沒有人能一輩子不犯錯,嶽陽的事又不是師兄你一個人決定的。”
藍橋喟然道:“當時我若能狠下心來,以安一心的性命脅迫安蕭寒,事情說不定就能另有轉機。”
白雪音苦苦相勸道:“安一心只是一個九歲的孩子,和我們不但沒有仇怨,還有一路同行之緣,師兄心善不忍下手這是人之常情,又何必過於自責呢。”
藍橋聽她說出這番道理,不禁心中一暖。他想起當初在濟南,他打翻他給花語夕下了藥的蓴菜湯並因此陷入糾結,後來也是風夜菱的一番“開導”讓他擺脫掉負面情緒。
白雪音見藍橋沉默,耐心地繼續安慰他道:“退一步說,就算當時師兄真的下狠手殺了安一心,這次行動就可以成功嗎?我想這只會更加激怒安蕭寒,而並不會使我們的傷亡降低。從你剛才說的意思來看,慕容師伯之所以隻斷一臂是因為安蕭寒不肯冒負傷之險取他性命,但試想若安一心被師兄殺死,安蕭寒還能這麽理智嗎?
藍橋苦笑道:“安蕭寒殺紅了眼的樣子,我委實不敢想象。”
白雪音接著道:“至於你弟弟,他的失蹤也不能說是壞消息,既然沒有確切的死訊,那麽以他的精明詭譎,相信定能逃脫此難。慕容師伯斷臂固然令人扼腕,但他的鏡琿劍法重氣不重形,他日待傷勢痊愈,必然再成安蕭寒等人的心頭大患。至於風姐姐,我們既然攜手闖過一次楚水城,又何妨再闖一趟?”
藍橋聽她說得信心滿滿,心中感動,坐直了身子道:“此去楚水城九死一生,師妹也願意陪我同行?”
“當然。”白雪音重新坐回到藍橋的身邊,嫣然一笑道:“早在洞庭湖上我便說過,師兄所去之處,我必誓死追隨。”
藍橋往後一躺,枕著雙臂仰望繁星點點的夜空,祈盼地道:“但願菱兒能夠平安無恙。”
“風姐姐一定不會有事的。”白雪音勸慰著道,“安蕭寒雖是對手,卻並非小人。”
藍橋看著白雪音的側臉,仿佛有點難以啟齒,斟酌了半晌方道:“其實經過這一次的事情,我想了很多,我想等救出了菱兒,就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什麽報仇也好,靖難也好,和什麽人什麽組織鬥也好,這些事情都不想再管了。”
白雪音訝然道:“師兄怎會生出歸隱的心思?”
“因為我終於明白,功名只是虛妄,陪伴才是真實。”藍橋目光閃動地道,“若是失了菱兒,即便我日後成就再大的功業,又有什麽意義呢?當然師妹你也一樣。”
白雪音沒想到藍橋會忽然扯到自己身上,慌亂地道:“什麽也一樣?”
“若再闖楚水城,必然危險重重。我不願失了菱兒,也不願失了你。”藍橋誠懇地道,“此行我們都要小心為上,不許你再為我以身犯險。等救出菱兒,我就找個和楊村一樣美麗的小村莊,蓋一座漂亮的大房子,讓藍楓、清筱還有師妹都住過來。”
“他們都是師兄的親人,我住過去又算什麽?討風姐姐的嫌嗎?”白雪音莞爾一笑道,“真是孩子話。”
“咱們經歷過這麽多生生死死,在我心裡,師妹早已比親人更親。”藍橋一臉正色地道,“天蓮峰上日子清苦,我想讓師妹過上更好的生活。”
白雪音見他神色懇切,心中感動,緩緩躺在藍橋身邊,望向星空,仿佛在認真思考他這提議的可行性。
“那是個怎樣的地方呢?”她半睜著眼,既像是在暢想,又似在囈語,“那一定是座很大很漂亮的宅院,有二公子這麽聰穎的人在,師兄一定能掙很多錢。”
“我才不在乎有多少錢呢。”藍橋哂道,“能和我在乎的人相互陪伴,這比什麽都重要。”
“師兄……”白雪音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縹緲,若有若無地道:“你想不想我將來離開天蓮宗?”
藍橋一時沒悟到她這句話深一層的意思,愕然道:“離開天蓮宗?你為什麽要離開?葉宗主待你不好嗎?”
“我……沒什麽,我就是隨便說說。”白雪音的臉在夜色下燒得發燙,幸虧藍橋並未留意,“我還以為師兄把風姐姐的玩笑話當真了呢。”
藍橋不知她指的哪句話,一頭霧水地問道:“她說什麽玩笑話了?”
白雪音見他問得這麽直白,反倒開不了口,任藍橋如何追問只是避而不答。
藍橋沒再和她糾纏,隻怔怔地看著星空,也不知過了多久,籲出一口氣道:“那房子裡要是還有我爹和我娘就好了,他們現在也不知化成了那一方的星宿?”
白雪音聽他語意淒涼,連忙轉移話題,打趣他道:“師兄對那位李姑娘怎麽看?”
藍橋愕然道:“為何有此一問?”
白雪音抿嘴一笑道:“我總有一種感覺, 師兄和那位李姑娘,好像並不是從冷月軒才認識那麽簡單。”
“哦?”藍橋沒想到白雪音心思如此敏感,油然道:“你還感覺出什麽了?”
白雪音狡黠地一笑,道:“依著女人的直覺,我感覺她似乎對師兄還有點意思。”
“有點什麽意思?”
“那種意思。”
藍橋被她噎地啞口無言,也不想在此事上瞞她,坦然道:“不瞞你說,我和她早在洪武二十五年就認識了,只不過那個時候不是她對我有意思,而是剛好相反。”
白雪音有點意外地道:“師兄喜歡李姑娘?”
“確切的說,是喜歡過李姑娘。”藍橋把李靜姝臨別時贈他的香囊摸了出來,喟然道:“這隻香囊本是她的東西,卻被我偷撿了來。這話你可別對菱兒說,我怕她吃醋。”
“你怕風姐姐吃醋,難道就不怕……”白雪音頓住話頭道,“現在她擺明了對師兄大有情意,而且又是風姐姐的密友,師兄是打算來者不拒,還是把她推開呢?”
藍橋歪著腦袋想了想,答非所問地道:“我總有一種感覺,她已再不是八年前的那個小姝了。”
白雪音揣摩著藍橋的話,良久方道:“任誰隔了這麽多年不見,都會有變化的,我是想問,師兄以後……”
她見藍橋沒有反應,用手肘撐起上身,轉頭向藍橋看去,卻見他早已閉了雙眼,鼾聲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