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語夕給藍橋采耳,本意是想讓他放松,從而忘記傷口的痛苦,不料藍橋卻突然開始說話。花語夕開始還以為他醒了,是和自己說話,後來才發現是囈語,在和他夢境中的“李靜姝”說話。
她沒想到的是,藍橋面對著夢境中的“李靜姝”,竟說出許多她從未聽到過的心裡話,她也直到此時才終於明白,藍橋在意的,糾結的,以及他始終不敢逾越的那條河,究竟是什麽。
那就是他一貫秉承的“正確”。
藍橋已和風夜菱成親,這是眾所周知,也得到過祝福的姻緣。如果藍橋還對風夜菱以外的女人存有非分之想,他就會在心底把自己視作一個吃著碗裡看著鍋裡的“負心漢”,既對不起發妻風夜菱,也對不起其他和他有關的女人,因為他無法對每個人給予全部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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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偏偏又放不下,放不下花語夕,或許還包括其他幾位紅顏知己。他不願看到花語夕離開,甚至她只是在望北樓給藍橋還有其他幾位將軍跳一支敷衍到極致的舞,都能讓他生氣。
他對他內心深處的“不正確”深惡痛絕,但又無法擺脫世俗對“正確”的定義,更不敢承認,自己就是這樣一個“卑劣”的人,不願承認他就是想自私地將花語夕佔為己有,因為這與他信奉的道義產生了矛盾。
所以他痛苦,痛苦的是他明明想要花語夕隻屬於他一個人,卻沒有辦法開口。她體內流著天子的血,“我”何德何能,可以將她完全佔有?藍橋體內的“正確”,無論如何讓他說不出這樣的“背禮之言”。
而若花語夕像在張輔家宴上那樣對他以外的人施展魅力,他就更是痛苦不堪,欲望和道義上的“正確”幾乎把他撕作兩半。
正因為想到這些,藍橋才會從舒適的雲端上“墜落”,最後痛苦地蜷縮在榻上的一角,仿佛掉進極其寒冷的冰淵,快要窒息般大口喘著粗氣,渾身都抽搐起來。
這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
花語夕輕歎一聲,從藍橋身上摸出那隻他從不離身的土塤,稍微試了試音,便悠悠地吹奏起來。
這是一曲哀婉的小調,花語夕也是習自安蕭寒的夫人藍芷,藍芷一邊教她吹奏,一邊給她講起楚水城起源的故事。
當初常遇春追擊張定邊,卻因無意間在軍中留下張定邊的女兒張小姐過夜,使事情的發展發生了轉變。
後來張小姐懷孕,常遇春不得不在百裡荒內建楚水城供張小姐和張定邊的舊部居住。對上,他背叛了君王的信任,對下,他和張小姐的結合可以說是“趁人之危”,但他卻發現,自己已不能自拔地愛上了張小姐,卻又無法給她名分。
他辜負了發妻的愛,同時也辜負了張小姐。因為他以為張小姐必然恨透了他,直到孩子降生都沒臉再去看她,而內心沉重的負擔則讓他的身體每況愈下,沒過幾年就病故軍中。殊不知張小姐一生都隻愛他一人,雖然他們的開始令她有些不堪,但她心中的愛卻從未有所改變,聽說他病故後,也投湖殉情了。
花語夕悟性極高,很快學會了這支勸人及時行樂隨遇而安的曲子,同時也領悟到藍芷講這個故事的用意。
芸芸眾生中,能做到不在乎世人看法,隻秉持內心信念之人,已是鳳毛麟角,而比這更難的,就是跨越自己對自己的“偏見”。
常遇春認為,按照常理所說的正確,他的所作所為是背叛了君王社稷,也傷害了一個少女的心,但實際上,楚水城的存在並沒有危害到大明開國後的昌盛之勢,張小姐也從未怪罪他趁人之危佔有她的事。他最後幾年內心的掙扎,完全是多余而沒有必要的。
做了自己不認同的事,那就“不是好人”了嗎?人的一生,到底應該依據什麽而行?是倫理道德,還是隨心所欲?
花語夕的塤聲幽婉,仿佛暖風拂面,好似月下花開,而藍橋聽了她這塤聲,逐漸停止了抽搐,呼吸也重又變得平穩起來。
“公子出了好多汗呢。”她輕輕一笑,捧來一盆熱水,解開藍橋的外衣,用毛巾替他擦身。
在藍橋的夢境中,此時場景一變,等他“浮上水面”,眼前看到的卻是朝陽下的洞庭湖。
一葉小舟輕輕地飄著,李靜姝坐在船上,正笑盈盈地看著他。
藍橋生出一種恍如昨日的感覺,依稀便是他們當初在嶽陽,從碧水接天樓上一躍而下後的第二天早上。
巧合的是,那次他也是背部受傷,也是被李靜姝拉上小舟,和她共賞紅日東升。
湖水不住洗刷著他的身子,清清爽爽,又暖洋洋的。
他看著李靜姝的臉,眼前忽然又浮現出她在張家晚宴上豔驚四座時的情景。
美好的身姿伴隨著樂聲舞動,雪白的肌膚時隱時現,晃來晃去。如磁石般把一道道或貪婪、或鄙夷、或充滿饑渴欲望的目光牢牢吸住。
藍橋隻覺內心好像被什麽東西陡地刺了一下似的,瞬間變得異常暴躁,一把抓住她的手道:“你怎麽可以這樣?你知道那些臭男人看著你時,我心裡有多難受嗎?還有你後來說的那些話,句句都刺在我心上,難道我們非要互相傷害不可嗎?”
說話時他面容扭曲,神情似憤怒又似悲愴,甚至還有淚珠從眼角溢出。
“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嘛。”李靜姝好像被他嚇到,旋即可憐兮兮地蹲了下去,先是咬了咬嘴唇,然後搖著藍橋的手臂,目光閃閃地道:“我的好哥哥,好公子,你就別再生氣了嘛,我以後天天給你煮清梅茶,也隻跳舞給你看,再不隨便給別人看了。 人家再不敢把公子拒之門外了,公子想什麽時候來找人家都可以,不找人家也絕對不鬧,你就原諒人家這一次,好不好嘛。”
她看藍橋陰沉著臉不說話,又愛憐地撫摸著他包扎好的傷處道“公子就算生人家的氣,也不能這樣折磨自己啊,明知道有傷還喝那麽多酒,傷口潰爛了多疼呀,就算你自己不在乎,我也要難受的呀。你要氣壞身子,讓人家哭死嘛?你舍得嗎?你就原諒人家這一次好不好?拜托啦。”
李靜姝說到這,雙眼閉起雙手合十,做出一個委屈哀求的動作,然後又偷偷睜開一隻眼,小心翼翼地偷看,仿佛生怕錯過他任何可能預示著原諒的表情。
“還不行嗎?”平靜的湖面不知怎的又變回了秋風嶺的大帳,李靜姝也變回花語夕的模樣,抱住他的腿央求道:“花兒知錯了嘛,好魚兒,好公子別生氣了好不好?花兒真的好在乎你,又怕失去你,天天患得患失的,氣你也是因為你說不要花兒了,花兒也好傷心啊。所以我們不要再傷害對方了好不好,花兒以後都聽你的,再也不隨便跟你頂嘴了,我們和好好不好?好魚兒要是還不解氣,那就打花兒,罰花兒吧,你想怎樣花兒都認啦。”
“那好,這可是你自己說的。”藍橋終於開口,拿起不久前朱清筱耍劍用過的那根竹竿,在手裡拍了拍,發出清脆的響聲,然後戲謔地捏起她的下頜道:“自己數著多少下,再敢有下次,我打斷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