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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難英雄譜》第四百八十六章 投閑置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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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谷山上,面對同一抹殘陽,花語夕凝視著鋪滿山口的楚水軍營帳,又想起她初次見到盛庸時的情景。

 那是在兩個月前,她到附近縣上的飯館出售她自製的魚乾。

 左右在河谷中閑著沒事,她便用削尖了的樹枝在溪水中捕魚,然後放在火上熏烤,製成一種獨具風味的魚乾,再定期拿到縣上售賣。

 白雪音不知她會武功,乍一見她幾乎百發百中的插魚本領,既驚歎又羨慕地道:“靜姝姐,這世上還有你不會的事嗎?”

 當時花語夕心不在焉地道:“這算什麽,早晚有一天,我會插上一條大魚,一條大笨魚。”

 花語夕用從縣上買回的香料製作熏魚乾,再拿到縣上賣給各家飯館,賺些零用錢。她的魚乾賣得很好,飯館的老板們紛紛表示,食客很喜歡這款熏魚乾,無論下酒還是燴菜,都是上上之選,這樣的魚乾有多少他們就收多少。

 “那當然,也不問問我是誰。”花語夕心中得意,後來便讓白雪音幫她打下手,兩女配合著熏製魚乾,每次都能賣上十多斤。

 這次有個老板有意讓花語夕把所有魚乾都隻賣給他們這一家飯館,便在自家的飯館中擺起宴席,想款待一下花語夕。他們一邊吃喝,一邊談到南北的戰事,老板說最近盛庸收編了一支叫什麽楚水軍的隊伍,準備再次北伐。

 花語夕追問細節,確信楚水軍果然已加入到盛庸的北伐大軍中,且他們這次的目標不是河北,而是山東的青州山城。

 她暗吃一驚,雖然知道讓楚水城的戰士們跟隨盛庸建立軍功是他們最好的出路之一,但真等楚水軍開赴前線,她還是感到擔憂和不安。

 這種擔憂在隨後的幾天逐漸放大,最後充滿她的腦海,使她不得不做出決定,離開這個避世的小谷,到盛庸的軍中看看。

 她首先取道河南,把白雪音送回了天蓮峰,然後獨自上路,往山東去見盛庸。

 盛庸聽說她來非常高興,親自把她接進了中軍帳,並為她介紹北伐軍中的幾位主力上將。

 當時帳中還有六位將軍,分別是第一軍的統帥,先鋒大將平安,第二軍的統帥,左都督何福,第三軍統帥,右都督陳暉,第四軍統帥,偏將軍藍西野,第五軍統帥,副將張仲傑以及代表楚水軍參加會議的藍道行。

 眾人依位次在帳中站成左右兩列,平燕將軍盛庸本人則披甲佩劍,傲立正中。他如傳聞中一樣,在寬大的頭盔下還戴著個猙獰的鐵面具,逼人的目光從面具的孔洞中直射出來,讓人望而生畏。

 “民女花語夕,拜見盛大將軍。”花語夕依足軍中的禮數,單膝跪地,向盛庸行禮。

 “都說花大家智計過人,又和楚水軍有著很深的淵源,有你這美女謀士為本將參讚軍務,豈非令我大軍如虎添翼?”盛庸灑然大笑,親手將花語夕扶起,卻讓後者的內心生出一種說不清的模糊感覺,似乎這位迄今為止唯一可在戰場上與朱棣掰掰手腕的“鐵面將軍”,她並不是第一次見到。

 盛庸身上除了鐵盔、鐵甲和鐵面上的鏽油氣息,還摻和著一股淡淡的花草香味。花語夕從未嗅到過這樣特別的花香味,卻又不解為何一個統率幾十萬大軍的將領,身上會有這樣的香氣。

 盛庸的目光凌厲至仿佛能把她的心事看透,若無其事地解釋道:“本將曾在濟南之戰中受過傷,不想傷口發出的臭味喪了軍心,便讓人采了些當地的野花野草煉成精油,用久了就是這個味道。”

 除了盛庸,藍道行也對她的到來表示激動。

 散會後,藍道行把花語夕送出中軍帳,一邊領她前往軍需官安排給她的小帳,一邊給她講述軍中發生的事。

 花語夕一路好奇地打量著營中的各處細節,邊走邊問:“我們的楚水軍也在這裡嗎?練兵練了那麽久,他們現在究竟有多少戰鬥力。”

 “我們的陣地在馬谷山,是參與此戰所有部隊中離青州最遠的,我也是為今日的中軍議事才趕過來,等下還要回去。”藍道行苦笑道,“唉,大帥還是不信任我們,所以故意把我們投閑置散。楚水軍雖然只有四千人,但他們無一不是我精心訓練出來的,只要經過幾次實戰,我有把握把他們帶成精銳中的精銳。”

 花語夕默念了兩遍“馬谷山”,見前面就是安排給自己起居用的小帳,輕聲道:“送到這裡就好,藍帥軍務繁忙,不必太為我掛心了。”

 藍道行說一聲“小姐多保重”,別了花語夕,徑自返回楚水軍駐扎的馬谷山陣地。

 花語夕掀開帳簾,就見張仲傑坐在她的帳中,正含笑等著她進來。

 “你怎麽在這?”她黛眉微蹙,有些心煩地看了張仲傑一眼,弓身鑽進小帳。

 反正這是中軍大營,人多眼雜,張仲傑不敢公然亂來,且聽他有何話說。

 張仲傑首先表達了他對和花語夕重新站回同一立場的欣喜之情,然後略微湊近,又低聲道:“這是上天賜給我的良機,我一定會牢牢把握,把你追到手。”

 這次他不止是說說而已,而是真的對花語夕展開了瘋狂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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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弄得大營之中人盡皆知。

 每天早上,他都會恭候在花語夕的小帳外,等她出來,為她送上一支今日新采的還沾著晨露的野花。

 “你頭髮上有隻蛾兒,看我捉它下來。”不等他伸手,花語夕早溜之大吉。

 晚上,他又在花語夕的小帳外輕唱情歌,其中不乏各種肉麻露骨的歌詞,惹得許多愛熱鬧的軍士湊近圍觀,還暗中開盤,賭花語夕什麽時候應下張仲傑的示愛。

 張仲傑的武功比起在京城時更有精進,時常赤著上身,與軍中的高手們比試摔跤。當然,他會故意出現在花語夕經過的地方。

 他的四象無極深不可測,若單以內功論,天下已罕有人可以企及,軍中的普通高手自更難望其項背,被他打得落花流水,摔成什麽樣的都有。

 見花語夕反應平淡,張仲傑又和他的參謀們在花語夕能聽到的地方高談闊論,以展示他的軍事韜略。花語夕當然不會被打動,甚至還覺得有些好笑。

 十天后的一個晚上,張仲傑在花語夕的帳外擺起篝火,引來大量軍士圍觀。他說有禮物送給花語夕,花語夕推說自己已經就寢,請他天亮再來。軍士們跟著起哄,吵著非讓花語夕出來,花語夕無奈,隻得裹上披風鑽出小帳。

 張仲傑鄭重其事地拿出一隻象牙和虎骨製成的足環,說那上面的象牙和虎骨,是他在雲南獵到的,用來表達心意最恰當不過。

 軍士們跟著起哄,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花語夕眉頭緊皺,想接過足環,張仲傑卻執意親自為她戴上。

 他單膝跪在花語夕的身前,身子垂得很低,額頭幾乎快貼在花語夕的腳面上,仔細將足環套上她白玉般的腳踝,軍士們見狀發出哄笑,紛紛問他:“香不香啊?”

 “香!太香了!”張仲傑哈哈大笑,手指卻趁給花語夕戴足環的機會,有意無意在她腳上碰了一下。

 花語夕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閃電般向旁跳開,以至於那足環上鋒利的獸骨,在她的腳踝上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絲。

 她本指望盛庸能替她製止此事,不料盛庸卻婉言拒絕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張家裡沒人給他張羅親事,我總不能阻他討老婆嘛。”

 非但如此,盛庸還有意無意地為張仲傑創造機會,好像如果花語夕真被張仲傑追求到手,他也樂見其成似的。

 有時他們中軍議事直到深夜,盛庸就讓張仲傑送花語夕回她的小帳。有時明明是幾個人一起說話,盛庸卻找借口把其他人支開,最後隻留下張仲傑陪著她。

 更有甚者,在六日後的一次軍事會議上,盛庸命張仲傑部前往樂安部署,接應臨淄的陳暉部。

 會後,盛庸留下花語夕勸道:“小張為人是輕率了些,實戰經驗也不夠豐富,不知花大家是否願意和小張同赴樂安,幫我看著他點,也輔佐他別出什麽岔子。”

 花語夕知道一旦去了樂安,軍中事務都由張仲傑做主,她只會更被動,繼續留在盛庸的中軍大營也不妥當,便主動提出想去楚水軍所在的馬谷山陣地:“畢竟我也是楚水城出來的,和楚水城的戰士們在一起,他們肯定會更賣力的。”

 她說得合情合理,盛庸隻得無奈應允。

 於是花語夕收拾行李,當日便離開盛庸設在濟陽的中軍大營,來到馬谷山下的楚水軍營寨。

 那是一種回家的感覺。

 第一個發現花語夕來的是卓見庭,他在營外巡邏時遇到花語夕,激動地把她帶進營寨,為她指點介紹。

 楚水軍營盤堅固,軍容整肅,比盛庸的中軍大營亦不遑多讓,花語夕看得十分欣慰,連連點頭。

 卓見庭本就生得英俊,此時更見高挑,花語夕忍不住讚道:“幾個月不見,你又長高了,那兩個總纏著你的女孩子……”

 她話音未落,就見小蕾和婉兒一齊從一頂帳篷裡鑽出來,一邊一個地挽起她的手臂,對她噓寒問暖。

 “可以呀小夥子。”花語夕打趣卓見庭道,“兩個妹妹都帶來,就不怕她們鬧脾氣吃醋?”

 “才不會呢。”小蕾得意地道,“我和婉妹都商量好了,要是打贏這一仗,我們就一起嫁給見庭哥哥。”

 “不分大小。”婉兒點頭補充道。

 花語夕聽她們說“要是打贏”就如何如何,心中陡地一沉,再沒心思理會被二女說得臉紅的卓見庭,快步向主帳走去。

 在主帳中,她見到了藍道行、蕭無痕和藍湘子,幾位楚水城的核心骨乾重逢,自是又有一番話說。

 “我不同意二哥說的,我們才不是被投閑置散,應該是被委以重任才對。”藍湘子指著放在主帳正中的戰場沙盤道,“如果我是燕王,知道青州被圍,肯定發兵救援。他發兵必走滄州,而從滄州到青州最近的一條路,就經過我們駐守的馬谷山。”

 蕭無痕一震道:“圍點打援?”

 “正是。”藍湘子道,“只要我們擋住燕王的援軍,就能立下此戰的頭功。”

 藍道行有些煩躁地道:“我們區區四千人,憑什麽擋住燕王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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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

 “二哥你看。”藍湘子又指向沙盤上的另一點,“四哥的第四軍在利津駐防,只要我們能守住幾個時辰,等四哥來援,再加上大帥從濟陽趕來接應的中軍,我們三路齊進,肯定能把燕王打退,等到那時,想收拾一個小小的青州山城還不容易?”

 “你說得對。”藍道行身為四千人的主帥,卻並不喜歡擺架子,也從不剛愎自用,“若真能立下這等大功,離我們被洗白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於是眾人開始積極備戰,在馬谷山設立各種防禦工事,日夜操演陣法,準備迎接燕軍的到來。

 花語夕雖無實職,在楚水軍內的作用卻顯而易見。

 她自十六歲離家,到十九歲時入主京師神女樓,其間最美好的三年時光都在楚水城中度過。

 她生自宰相之家,讀書識字,能歌善舞,由安蕭寒指點武技,得藍芷傳授廚藝,又為少城主安一心傳道受業,無論楚水城軍方的藍道行、藍湘子,還是聆雨堂的蕭無痕、虛無塵等人,都對她敬重有加。

 至於普通的楚水軍戰士,更是把她當作女神一般愛戴,視她為美麗與智慧的化身。毫不誇張地說,在楚水城,她可以隨意走進任何一戶人家,無論哪戶人家都會拿出家裡最好的酒菜招待,且視之為莫大的榮幸。

 當然,她也從不會白吃,或妙手治愈家中老人的頑疾,或教孩子念會一本《三字經》,又或幫久婚難孕的夫婦喜添貴子。

 在演武場上,只要有她出現,戰士們無不拿出十二分的力氣表現,以至於後來藍道行練兵時發現這個規律,隔三差五地請她到演武場旁的涼棚喝茶。

 是以她來到馬谷山營寨後,楚水軍的士氣開始變得異常高漲,戰士們摩拳擦掌,恨不得明天就和朱棣的大軍決一死戰。

 時光飛逝如水,很快,燕王親率大軍從北平出發的消息就傳到了馬谷山,楚水軍戰士們厲兵秣馬,枕戈待旦,等待著決戰日的到來。

 這一天探馬回報,說燕軍兵至滄州,駐扎一夜後果真朝馬谷山的方向開來。藍道行立即升帳,會眾聚議,準備應敵事宜。

 會至一半,傳令兵從中軍營送來盛庸的調令,命蕭無痕擔任從中軍大營往馬谷山運送糧草的運糧官,並請她立即隨傳令兵返回中軍大營,押送第一批糧草。

 “看來大帥也收到了燕王出兵的消息,知道我們接戰在即。”藍湘子不無激動地道,“三軍未動,糧草先行。”

 “我雖說會些武技,但從未擔任過軍中職務,運糧官責任重大,為何……”蕭無痕不解地問。

 “大帥的將令如此,小人隻負責傳令。”傳令兵無法回答她的疑惑,隻得向眾人出示印有盛庸大將軍印的調令文件。

 “罷了,軍令如山。”藍道行一擺手道,“你去也好,畢竟是自己人,我們放心,總好過把運糧這關乎命運的大事交給外人。”

 藍道行既發話,蕭無痕便不再說,收拾一下便隨傳令兵離開。

 花語夕隱約覺得什麽地方不太對勁,但又想不出究竟是哪裡不對。她看看情緒激昂,正指揮兵士設置路障的藍湘子,又看看在大帳前踱步,似乎想著什麽心事的藍道行,知道今晚將是他們最後的平靜。

 如果不出意外,朱棣的大軍將開到距馬谷山二十多裡外的地方休整,讓遠行的將士們養精蓄銳,然後於明天一早對他們展開攻擊。

 黃昏時分,花語夕登上馬谷山,向西北遠眺,想試試能不能看到朱棣的大軍。

 殘陽映著她似乎有些疲憊的容顏,把她隨風飛舞的發絲挑染成耀眼的金色。

 她不禁又想起藍橋。

 此時此刻,你究竟在哪裡?如果換作你是我,你會怎麽做?

 她忽然感覺腳邊有什麽東西動了一下, 低頭一看,卻原來是那隻名喚“小靈”的通天狸。

 花語夕在京城被二七會追殺時,小靈在神女樓落入柳月遙的手裡。後來柳月遙托人把小靈送回給她在楚水城的姐姐蕭無痕照看,蕭無痕則帶著小靈來到馬谷山。

 現在蕭無痕被調走,小靈就又回到了花語夕的身邊。

 小靈仍和以前一樣,通體雪白,柔軟的長毛上沒有一絲雜色,天青色的耳朵翹得老高,一對藍寶石般的大眼睛圓溜溜地盯著花語夕。

 它忽然咬住花語夕的裙角,把她往後拉了拉,似在提醒她山崖邊危險,不要站得太靠邊。

 “知道啦,會小心的。”花語夕笑著轉身,這才知道自己誤會了小靈的意思。原來它並不是在提醒自己山崖危險,而是想告訴她,有人來了。

 不知何時,張仲傑已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她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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