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的天空籠罩下,這片位於老威克島邊緣的黃色沙灘上點綴著一道又一道明亮光芒,那是一處處篝火正靜靜燃燒著,如同幾百個燈籠一齊被點亮,凌亂而又分散地排列蔓延,遍布整個神聖海岸。
沙灘盡頭的一處篝火左右此時圍坐著四個年輕淹人,其中一位棕發的面帶不忿,正與同伴們嘮嘮叨叨。
“韋爾竟然還說我們是不敬神者,等神子大人醒來之後,我看他還敢不敢這麽說。”
“你和他說什麽了?”同伴好奇詢問。
“說伊倫復活那件事,結果他不信。”棕發淹人說道:“還說我是騙子,說我們都是騙子,聯合起來騙他們的。”
“我和戴克說,他也不信。”另外一位同伴哼聲說道:“我們以前還是好朋友,但他竟然不相信我,反而信那個三淹人塔勒的話,我和他說那老東西前陣子還跑來刺殺神子呢,結果他還是不信,認為我在汙蔑那老家夥。”
“一群目光短淺的無知之輩罷了。”最後一個沒出聲的開口道:“等神子大人蘇醒之後,他們就知道誰對誰錯了。”
“神子大人什麽時候蘇醒啊?”最開始說話那位提出了這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不知道,也許等明天一早?”
“你昨天晚上也是這麽猜的。”
“前天晚上也是。”
這話讓四個年輕淹人互相對視一眼,最後齊齊望了一眼那娜伽山丘所在之地,可惜此時他們距離那裡不近,只能看到一個微微亮起的火光,那是鹽舌索倫大人派遣人駐扎於丘陵頂端的證明,除此之外就什麽都見不到了。
“希望明天晚上你不用這麽說……”一人開口喃喃。
“我也希望。”說話那人聳了聳肩,遂撇了眼不遠另外一處篝火。
“這樣他們就可以閉嘴了。”
……
“明天一早,我們就去找那索倫談談。”
海岸另一個方向處,一道沉穩的聲音從海豹皮帳篷內響起。
“這場鬧劇該終止了。”
說話之人是一個中年淹人,於帳篷內席地而坐,頭髮亂糟糟,但面龐卻非常整潔。此時他雙眼緊閉,面對帳篷內一處火盆淡淡地道:“戰爭還沒停止,我們的任務還沒結束,我們沒有時間和索倫在這裡耗下去。”
“沒錯,我在孤燈島還有一個漁村沒走完咧。”旁邊另一個枯瘦老人此時邊低頭搓著自己黑乎乎的腳丫子邊道:“原本想要跑來看看那神子到底長得什麽樣,結果都到這兩天了,那索倫都還不讓看,還指望我支持他?”
“索倫是個狡詐的老家夥。”此時營帳內最後一人冷哼開口道:“他找的那個小東西比他更狡猾,凶殘、應該被打死!”
這話語當中明顯充斥著怒氣,讓帳篷內曾聽聞許多傳言的枯瘦老人朝其咧嘴笑了笑。
“怎麽,你這三淹人沒少在那索倫面前受苦頭?”
“唯有淹神才能叫我受苦。”腦門光禿禿的老淹人臉不紅氣不喘地道:“那鹽舌可不夠資格。”
他說是這麽說,內心當中卻忍不住回想自己當時被拽下船好懸沒被淹死這回事,不由更加惱火了。
“那個小子,我跟你們講,小小年紀就能看得出是個禍害,等明天咱們找索倫談完,你們得支持我打死他。”
“打死?淹神可不準咱們手上沾鐵種的血。”
“那就浸死!”
“聽說那位神子可是不怕水的呦。”枯瘦老淹人開口提醒。
“他至多能憋氣。”三淹人塔勒不以為然地道:“我的預計是淹他個一整天,這樣不信他死不成。”
“沒準真死不成咧,沒聽外面那些小夥子們說麽,前兩天死掉的人都被那神子給救活啦。”枯瘦老淹人又道:“還是咱們好大王巴隆的弟弟呢,我問過他,不像撒謊。”
“那伊倫就是個懶散的酒鬼。”三淹人塔勒不屑地道:“他的話不可信。”
“但我聽說咱們的巴隆大王對那個神子也相信著嘞,還派他一對兒女來認認人。今早我就見到那倆小家夥了,他們可是信的很呢。”
“小孩子的話你也信?”三淹人反駁。
對方聞言笑笑,遂不以為意地繼續說道:“我還聽說那神子路過卵石鎮時救了一個得了紅斑病的人,那人現在可是能蹦能跳咧,這事那邊很多漁民都知道,要不是索倫那群人嚴禁外人過來,估計他們早就跑來嘍。”
“紅斑病不致死,說明不了什麽。”
這話讓枯瘦的老淹人眨了眨眼:“我說什麽你就反駁什麽……怎麽,貝隆是瞎子,你三淹人也瞎了不成?”
“那你老灰鷗是準備站在他們那邊了?”
“要真有那回事,我當然會站在他們那邊。”枯瘦老淹人邊搓腳邊道:“歲數大了,誰身上還沒有點毛病?特別是我這種整天睡礁石上面的,一到起風的時候可不好過呦。”
“你不要抱希望。”那邊雙眼緊閉面對火盆的中年淹人沉穩地道:“這些消息我也聽說了,但那索倫這麽久都沒讓咱們見那神子,想來都是假消息。”
“所以我現在才跟你們混在一塊呀。”枯瘦老人抱著自己的一隻腳嬉笑地道:“就等著和大家一起拆穿那老東西的謊話呢。”
……
那邊敵對陣營在討論淹神之子,這邊另一處帳篷內的灰發老者則與一個年輕淹人面對面席地而坐,同樣言說於此。
“老灰鷗已經動搖,想來只要等神子大人一蘇醒,他就會立即站在我們這邊。”
灰發老淹人語氣淡淡地道:“三淹人塔勒手下淹人有聰明的,但由塔勒領導,他們也翻不起什麽風浪,我們不需要在意。唯一需要注意的是盲人貝隆·布萊克泰斯,這人沒瞎之前讀過書,腦筋也夠用,手下的淹人數量最多,需要重點留意。”
“不過是一些無知之輩罷了。”對面的年輕淹人不屑地說,隨後問道:“你認為神子大人什麽時候能蘇醒過來?”
年輕淹人叫卓鼓,有著一張面龐白皙,五官柔和的臉,身板筆直坐在那裡,看起來不像是個神靈的牧師,反而像是個讀書人。
“該醒的時候自然會醒。”灰長發的老淹人回答道:“與偉大淹神之間的對話,我等凡俗可沒辦法揣度什麽。”
“偉大淹神……”年輕淹人咀嚼著這個詞匯,遲疑地道:“你真相信,神子大人正在與淹神對話?”
“那日神子如此聲稱。”
鹽舌索倫道:“不會作假。”
真的麽……
卓鼓聞言不置可否,但此時他也沒開口反駁什麽。
那天死人復活後,眼前這位就一副為神子大人馬首是瞻的樣子了,是否真心誰也看不出來,但這無異於是一個正確選擇。
只因那位淹神之子在淹人群體當中的威望與日俱增。
與那些後來的,抱著質疑心態的淹人不同,原本就在這裡的淹人們更能清楚了解那位神子做的一些事情真實與否,也因此,完全不用誰宣揚或者洗腦什麽,他們自然而然就已經心向於神子了。
包括自己屬下的那些淹人在內,卓鼓暗想。
身為兩百多年前降臨於此的人,卓鼓篤信神靈是存在的,但他與敵對的那位三淹人塔勒觀點差不多,相信神靈不可能有什麽兒子。
所以實際上他這位舊日淹神之子追隨者之首,在降臨新世界後就已經“洗心革面”,準備虔心侍奉偉大神靈了。
只是他因此改變了想法,但屬下們卻仍舊執迷於此,或者說,他們在古時未盡的野望仍未熄滅,於是當有“淹神之子”現世的消息誕生後,他們就一個個的完全坐不住了。
卓鼓對此無法反對,因為他沒有那麽大的威望來將屬下淹人們的野心完全壓下去,出言反對只會讓自己失去擁戴,於是他只能因此忙前忙後。
原本他對此其實很是不以為然,但卻不想迎回來的那位淹神之子還真有些特殊力量,不僅能吸引魚群而來,更是能喚醒溺死之人。
這些比往昔他們羅德斯國王所擁有的力量更加奇異,卓鼓對此也充滿驚奇,但要說單憑如此就能斷定那孩子是一個神明的兒子……
他端起身前小桌上麥子茶喝了一口,不自覺搖了搖頭。
不論如何,這對於他們的目標而言都是好事,那位神子大人越有力量,他們統合群島淹人階級力量的過程就會越順利,所以有時候真相是不那麽重要的,看面前這位叫索倫的狡猾老家夥就知道了,口口聲聲神子神子,在那位神子“發威”之前,還不是想要架空掌控他?
後邊眼見局勢不對,這索倫才及時改變了對待方式。然而就看他如此果斷模樣,顯然也不可能有什麽虔誠可言。
這個虛偽的世界呀。
卓鼓暗暗心想。
如果偉大淹神真的在注視著他們,那麽第一個懲罰的,估計會是他們這些侍奉著祂的虛偽淹人……
如此想著,卓鼓端起茶碗就準備再喝一口這口味清淡卻又醇香悠長的麥子茶,結果還沒等茶碗到嘴邊,他就突然見到身前小桌與小桌對面坐著的老人身上突然大放光芒。
不,並非是他們身上!
見灰發老淹人被照射明亮的臉上表情駭然, 年輕淹人豁然轉回頭看去,然後,他就見到了光,大量的光。
從帳篷外照射而來的,無視了任何遮擋物的,泛著淡淡藍色的光!
這光仿佛是天空上高掛著的太陽光芒斜斜揮灑而來,滲透進入嚴密的海豹皮帳篷內部,化作萬千斑點,籠罩周圍封閉空間,恍惚蕩漾,如同海底世界降臨。
然而此時外面天色可並非白晝,太陽光也顯然不是藍色的。
年輕淹人此時突然想到了什麽,內心一緊,遂迫不及待地起身掀開帳篷門朝外望去。
然後他就見到了此生永遠忘不掉的一個場面。
光芒由遠處那娜伽山丘之頂浮現並輻射四方,浸染萬物,驅散無邊黑暗,如同一顆璀藍色太陽冉冉升起。
而在這璀璨光芒核心所在,一道渺小卻又挺拔的身影清晰可見。
恍惚間,卓鼓仿佛見到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