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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有匪》第73章 癡情如斯宿金娘
  一場炫麗驚險的廝鬥,終於進入了尾聲。

  群雄都看得呆了,林遵扶須長歎:“兩個女娃娃打鬥,竟能戰出如此聲勢,當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勝舊人。”

  眾好漢盡皆歎息附和,顯然在他們眼裡,這場比鬥已經結束了。

  但宿金娘並不這樣想。

  她跪了有半柱香時間,以槍杆作支撐,緩緩站立起來。

  她臉色蒼白如紙,神情落寞之極,一瘸一拐的走向鄭天壽。離得近了,才看清她右膝鮮血淋漓,皮肉都已磨爛了。

  陳麗卿猶如一座不可逾越的巍峨高山,橫亙在她道路的前方:“你已敗了,還糾纏什麽。”

  宿金娘擦了擦嘴角的鮮血,丟掉已不堪用的火尖槍,一邊挺直腰杆一邊輕笑道:“我不是來和你一決勝負的,我來梁山,是要帶我夫君回去成親。”

  陳麗卿見她如此剛強,不禁生出了幾分惻隱之心:“姻緣之事,強求何益,你還是回去吧。憑你的相貌武藝,何愁找不到個如意郎君。”

  “可惜一個女子,一生只會愛上一個男人啊。”人字才落,宿金娘身如電掣,企圖硬搶出一條道路來。

  陳麗卿見她是空手,便把梨花槍丟在一旁,飛起一腳踹向她小腹。

  這一腿並不甚快,以宿金娘的身手完全可以避開。但她似乎已不願再躲了,頭前身後,直挺挺的迎向了這勢大力沉的一腳。

  只聽得一聲悶響,她仰面朝天,緩緩的向後倒去。一口鮮血如梅花般在檀口綻放,隔空四濺。

  鄭天壽咬著嘴唇,就要衝過去阻止這一切。

  王倫伸手攔住了他,沉聲道:“你這時出去,置麗卿於何地?她可是在替你出頭!”

  “可是,可是……”

  “可是什麽?我梁山一沒有以多欺少,二沒有倚大凌小,兩個女子單挑,勝負各憑本事。你此時出去,卻是要站哪一邊?”

  鄭天壽一時被話逼住了,平日極伶俐的一個人,此時無所適從,呆立當場。

  李寶暗中推了王慶一把,指了指地面,只見她右腳踏過的地面,劃出了一道長長的血痕,看來除了膝蓋,她右腳也傷得不輕。

  宿金娘卻似感覺不到疼痛一般,她的腳步雖然趔趄,卻一步一步踏的很穩。

  陳麗卿咬了咬牙,狠下心喝道:“別再來了,此路不通!”

  “啊!”宿金娘大叫一聲,一拳擊去。

  二女赤手空拳,又鬥作一團。不過這時的廝打,和鬥槍時已截然不同了。膝傷、腳傷、手腕傷極大的製約了宿金娘的動作,她的心神也亂了,出招雖狠,失於莽撞,兩個照面下來連重心都控不穩了。

  悶響聲連連,不移時,她小腹、肩膀、大腿盡數中招,整個人搖搖欲墜,似乎已無法站定。

  陳麗卿連打了十多拳,倏然一腳,把她踹出去三四米遠。

  兩個膝蓋重重的磕在了地上,她努力昂著的頭顱,也無力的垂了下去。

  “不要來了啊!”陳麗卿的眸中泛動著晶瑩的淚水。之前那場鬥槍,她戰得酣暢淋漓,好不痛快。現在她卻不願繼續打下去了。

  不過是個癡情的女人罷了,何苦定要鬥個血肉橫飛。

  宿金娘努力的抬起了頭,雙腿歪歪扭扭的支撐著身軀,勉力站立起來。她雙手向前虛張,嘴角掛著一抹孤傲的微笑,顫巍巍的說:“還沒完呢。”

  尖嘯聲中,她仿佛一隻撲向燭火的飛蛾,傾身一縱。這一刻她身前空門大開,

毫不設防。  陳麗卿緊咬著嘴唇,鮮血從唇角流淌下來,猶不知覺。她突然狂吼一聲,粉拳如流星般砸向了宿金娘的面門。

  “不!”鄭天壽一把推開王倫,瘋了般撲了上去。

  一聲沉悶的響聲,仿佛戰場的鼓聲在眾人心扉敲響。

  陳麗卿的拳頭擦著宿金娘的鬢角斜飛了出去,宿金娘的拳頭則是穩穩轟中了陳麗卿的面門。

  這一拳打得太正太實了,縱然宿金娘的氣力已所剩無多,仍是將陳麗卿擊飛出去。

  明眼人都看得出,陳麗卿在關鍵時刻調整了出拳的角度,從擺臂的一刹那,她就是衝著空氣出的手。

  擊倒陳麗卿之後,宿金娘也踉蹌著摔倒在地。

  能夠支撐到這一步,她已贏得了梁山群雄的讚歎。需知她不過是個養尊處優的富家千金,今日之前,可能從未遇到過什麽挫折。人需要從挫敗中成長,從絕望中尋求勇氣,沒有人天生就是百折不撓的勇士。

  這一戰她已傾其所有。

  王慶側頭對李寶說道:“把她帶去山寨,交給我爹和惜春診治。這拚得太凶了,除了皮外傷,可能還受了挺重的內傷。抓緊治療,別留下什麽隱患,哎,挺好的一個女子。”

  李寶面容肅然,緩緩的搖了搖頭,沉聲道:“她還沒放棄。”

  “什麽?”

  宿金娘還沒有放棄。

  她沾滿鮮血的雙拳,死死的按著大地,皮肉都翻爛了,地面更是被她按出了兩個圓坑來。她一點一點的弓起雙腿,彎著腰,流著血,搖搖擺擺的向前邁出了一步。

  她佝僂的身軀,全不似之前那標槍般筆直的少女,每走一步,她都要停頓片刻,大口大口的喘息。左眼中了陳麗卿一記重拳,鮮血迷了明眸,再睜不開了。靠著一隻右眼,兩條顫抖著彎曲著的腿,她一步步艱難的走向人群。

  她知道前面立著的是誰,林遵、楊金豹、林衝、魯智深,還有梁山泊主王慶,比之年幼的陳麗卿,這些馳名江湖的英雄,肯定更難應付。

  可她全不在乎,只要腿上的筋沒有折斷,血沒有流乾,她便不會停下行走的腳步。她離著她深愛著的那個男人,越來越近了。

  王慶望著那孤獨堅強的少女,心都為之碎了,不由自主的側開半步,放她走了過去。

  一眾好漢紛紛側身避讓,給她讓開了一條筆直的道路。

  只有王倫不解風情,寒著臉卷起袖子要去阻攔。李寶一把揪住他衣襟,手腕一抖,便把他丟到了三四米之外。

  仿佛經歷了一個世紀,她終於走到了鄭天壽的面前。

  桃花女更紅了,從前紅的是衣,如今紅的是血。

  她伸出手,輕撫著鄭天壽的臉頰,微笑著說道:“我以為能追回你的,我以為你只是賭氣,心裡其實是歡喜我的。你知道麽鄭郎,我這輩子最開心的時候,就是以為你喜歡我的日子。”

  鄭天壽木然望著面前的少女,曾經的她飛揚跋扈,動輒就要打人,那刁蠻任性的樣子讓他深惡痛絕。可現在,她脆弱的一觸即倒。鄭天壽從未想過,這個高傲的少女也會有如此狼狽的一天。

  “跟我回去成親吧,鄭郎。家裡把喜貼、嫁妝都準備好了,新房也打掃乾淨了,阿爹給我做了一身美美的嫁衣,就差你這個新郎官了。”

  她一邊碎碎的念著,一邊伸手扯拽鄭天壽的胳膊。

  但她已是強弩之末,連三歲孩子也未必拉得動,又如何扯得動一個強壯男子。

  拽了半天,鄭天壽紋絲不動。

  宿金娘的眼淚終於決堤,淚水涔涔流淌到她潔白的臉頰上。

  “我終於來到了你的面前,為什麽,卻感覺比從前離你更遠了。”眼淚一旦湧出,便再也無法停止。

  鄭天壽逃婚時,她不曾哭過。鬥槍失敗時,她不曾哭過。身受重創時,她也不曾流過一滴眼淚。

  那時她尚可欺騙自己,只要追到他面前,就能讓他回心轉意。

  如今她來到了鄭天壽的面前,便再也沒有理由欺騙自己。她終於無法再逃避這個冷酷的事實:他不愛她,更不會娶她。

  唯有一切希望都破滅的瞬間,悲傷才會逆流成河。

  李寶伸手擦了擦眼角,喃喃說道:“這風可真大。”

  王慶瞥著他泛紅的眼眶,出奇的沒有譏笑。因為這一刻,他也已熱淚盈眶。

  北風不解風情的呼嘯著,湖水被吹起一串串的漣漪。

  大地一片靜謐,只剩下女人斷斷續續淒傷的哭泣。

  就在人們感傷不已的時候,鄭天壽忽然伸出右手,輕撫起宿金娘的面頰。

  “金娘,我不會和你去的。”

  宿金娘的身子劇烈的顫抖了一下,身體最後一分力氣也似被抽走了,虛脫著跪倒在地面上。

  “你能留下來嗎?”

  鄭天壽略帶顫抖的聲音,猶如音樂一般流淌進每個人的耳朵裡。

  宿金娘仿佛定住了一般, 呆呆的望著他,哭聲也戛然而止。

  過了良久,她才癡癡迷迷的叫了聲‘鄭郎’。

  鄭天壽淚流雙頰,輕輕環抱住她,貼著耳垂柔聲說著‘對不起’,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王倫捂著老腰,搖搖晃晃的走過來說道:“不妥,不妥……”

  王慶怒了,回頭大喝一聲:“就你事多,來人,給我拖下去打!”

  李寶早就想揍他了,一把扯住就走,陳麗卿、楊再興這夥年紀小的,不管不顧的就去圍毆。

  最離譜的是魯智深也衝了上去,那缽大的拳頭照著後背就是一通錘:“剛才不是你這廝攔著天壽兄弟,那女娃少受多少罪,現在有情人終成眷屬,你又跳出來搗亂,不打你一頓,灑家難消心頭之恨!”

  王倫被揍得慘叫連連,兀自一臉正氣的叫道:“我這也是為了山寨體統。魯達,他們孩子瞎鬧就罷了,你跟著摻和個鳥。你還和林教頭八拜之交,怎麽就學不到他半點穩重。”

  王慶本來感動的淚眼蒙蒙,聽了這話差點笑出聲來。

  不提這邊群毆王倫,鄭天壽與宿金娘緊緊相擁,哭得片言難發。

  王慶歎口氣,道:“天壽兄弟,快把她抱上船,送去山寨醫治。”

  鄭天壽應了一聲,慌忙抱著她往岸邊跑,一眾頭領紛紛跟了過去。

  王慶進了酒店,好生安慰了朱貴一番。老朱無端端的讓人踹翻了,算是遭了一場無妄之災。不過他心性極好,並不惱怒,只是和王慶笑談這場姻緣,還誇讚宿金娘敢愛敢恨,武藝出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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