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衝刺配已有半月,王慶每天都悄悄去他嶽丈家探望。
張教頭名叫張望,昔年也是禁軍中有名的好手,使得一首好槍棒。後因和高手拚鬥傷了筋脈,遂辭去了禁軍教頭的職務,賦閑在家。王慶師承淵源,與張望坐而論武,言語甚是投機。
這一日,王慶照舊在黃昏時造訪張家,只見張望垂頭喪氣坐在椅子上,雙目含淚,神色頹唐。
王慶吃了一驚,忙詢問發生了什麽事。
“我賢婿才走三日,那殺千刀的高衙內便帶人來鬧,舔著臉糾纏小女。今日雖被老朽打跑了,那廝叫囂著明日還要來。若是不從了他,以後日日都要來廝鬧,端的欺人太甚!”張望長歎一聲,一掌打在桌上,整張桌子都拍出了一道道橫七豎八的裂紋。
王慶倚在牆邊,思量片刻,道:“伯父,汴京城你們是不能待了。小侄安排一下,把你們送出去吧。”
“我不走!”張望氣憤憤的喝道:“分明是高衙內仗勢欺人,我為何要夾起尾巴逃走。別把我惹急了,惹得老夫性發,一刀宰了那個紈絝便罷。”
王慶笑道:“伯父休逞一時意氣,滿城兵馬都在高俅手中,俗話說民不和官鬥,和他一個醃臢紈絝置什麽氣?再說嫂嫂與林大哥千裡相望,不知何年何月才得重逢。倒不如舉家搬去滄州,彼此有些照應,他夫妻閑時也可聚聚,您說是這個理不?”
張望還在猶豫,林娘子從內室走出,款款下拜:“父親,那高衙內糾纏不休,孩兒若被逼不過,隻好一死以謝夫君。”
“這,”張望滿目憐惜的望著女兒,悠悠歎道:“就算想走也不容易。高衙內是個廢物不假,他爹高俅何等手段,怕是早就布下天羅地網了。”
王慶慨然道:“這些事伯父不必發愁,一切由小侄來安排。”
張望起身抱拳,感激的說道:“我女婿性情耿直,交了賢侄你這樣的朋友,凡事都替他謀劃,真是他的好福氣。”
王慶朗聲道;“為朋友者死,本是小侄分內之事。既然伯父拿定了注意,就請先行收拾行囊,隻撿貴重細軟,粗重家什都棄了吧。”
“這個老朽曉得。”
王慶叮囑幾句,便起身告辭,趁著夜色,快步趕回家中。
其實送出林衝家眷的事,他已策劃了許久,到今天已有了個初步的計劃。
他現在急缺一個武藝高強的幫手,沿途護送。
孫安早就離開了汴京,魯智深護送林衝去了,師兄陳希真神龍見首不見尾。
李寶、朱超這夥弟兄好勇鬥狠,約他們打個群架,那真是赴湯蹈火、萬死不辭。可是讓他們和高俅對著乾,就有些強人所難了。正所謂民不和官鬥,舍生取義事小,連累家人事大,誰也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多多少少都有幾個牽絆的人。
王慶身邊實在是無人可用。
絞盡腦汁,他也尋思不出一個靠譜的幫手來。
牛小嬌見他唉聲歎氣,便湊攏來,動手動腳的逗他。
王慶哪有心情和她耍笑,側過頭隻不理睬。
牛小嬌逗了一會,見他無動於衷,覺得無趣,自顧自的睡覺去了。
王慶卻睡不著。想來想去,就只能讓張望自己保護女兒走了。只是張望常年不動刀兵,武藝早就擱置一旁,真要碰上高手攔截廝殺,怕是輸多贏少。
正冥思苦想,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王慶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這麽晚誰會登門?莫非是高俅派來的殺手?
他提了一把刀,快步摸到大門旁側,低聲喝問:“什麽人?”
“王都排,小人是青草蛇張三。”
聽到熟悉的聲音,王慶並沒有放松警惕,繼續問道:“這麽晚了,有什麽事?”
“雙木兄老戧來拜山頭了。”
王慶聽了這話,大喜過望。張三說得是黑話,雙木是林,老戧是父親,話裡意思是林衝的父親來了。
林衝之父林遵,字循之,綽號搶擔昆侖,是與周侗、陳廣同時代的高手。一把大槍名震南北,非同小可。
這正是口渴時來水,肚饑時來肉,稍微蠢蠢欲動,立刻送一美女把魂兒消受。
王慶忙卸了門栓,把門打開。迎面是張三李四,後面跟著三個蒙面人,頭戴白范陽氈笠,身著黑衣,背著刀劍,遮著面孔,一看便是江湖中人。
王慶將五人請入家裡,牛小嬌聽到動靜披衣出來察看,王慶衝她喝了一聲:“沒你的事,回屋睡你覺去!”
牛小嬌衝他扮個鬼臉,也不多說,自回房去了。
進了客廳,王慶親自奉茶,諸人坐定後,他便出言問道:“不知哪位是我林大哥的高堂?”
三人將白氈笠取下,看上去年歲最長的男人抱拳道:“小兒受不白之冤,身陷縲絏,承蒙尊駕多方周旋,林某感激不盡。”
王慶打量了兩眼,只見林遵面容清矍,身材修長,一雙電目不怒自威,渾身英氣咄咄逼人,相貌上卻是勝了他兒子一籌。當下唱了個喏,說道:“林衝是在下的結拜兄弟,他遇了官司小侄自當盡力。”
“不愧是九變神槍的徒弟,端的好膽魄,好義氣!”
王慶循聲望去,只見說話的人身長八尺,膀大腰圓,渾身肌肉連厚厚的衣服也遮掩不住,猶如小塔一樣,不由問道:“這位前輩未敢請教?”
那人大咧咧的說道:“俺姓楊,雙名金豹。”
王慶聽了一驚,道:“莫非是楊家將傳人,紅梅童子楊金豹?”
那人哈哈一笑:“一把年紀了,怎還好叫童子,如今該叫紅梅老叟才是。”
他旁邊的彪悍少年連連點頭:“是極是極,阿爹是童子,我又成個什麽了。”
楊金豹把手搭在少年肩上,道:“這個是俺兒子,叫楊再興。”
王慶聽了這名字,不由自主的叫道:“楊再興?”
林遵等人見王慶突然失色,都有些驚疑。
楊再興便問道:“兄曾聽過小弟的名字?”
因林衝和王慶是一輩,林遵和楊金豹是一輩,所以楊再興稱王慶為兄。
王慶就差說句如雷貫耳了。
在後世時,他曾在網上看過一份楊家將全譜,這楊金豹算是第八代,本身並非歷史人物,出自一個什麽楊金豹下山的評書。評書王慶自是沒聽過,只是記住了此人的綽號。楊金豹深夜造訪,他倒也不怎麽震驚,畢竟史無王慶其人,純屬水滸杜撰,自己不一樣好端端活在這汴京城麽。
真正讓他吃驚的,是楊再興。一杆槍橫掃天下,正史裡斬殺了嶽飛的弟弟嶽翻,說嶽中更是英雄無敵。只可惜誤走小商河,被金人亂箭射死,一時多少豪傑興歎,千古為之扼腕。
如此名將,卻突兀的出現在自己家裡,讓王慶如何能夠不興奮。
“賢弟之名,播於寰宇,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楊金豹聽人誇讚他兒子,大笑連連,直稱王慶有眼光。又說起江湖上遇見幾個算卦的,都說自家兒子英武不凡,將來肯定是要出將入相光宗耀祖的。
楊再興一張俊臉被臊得通紅,一個勁衝他爹使眼色。楊金豹說得高興,旁若無人,直把他兒子誇獎得天上有地下無,舉世無雙千年一遇。
這下連林遵也聽不下去了,乾咳兩聲,示意老友閉嘴,別再丟人現眼。
他承認楊再興這小子根骨不凡,甚至比自家兒子林衝還要強些。但你和王慶第一次見面,人家誇你兒子是禮數,你謙遜兩句就得了,怎麽還順杆爬說個沒完呢。真當小楊已經名揚天下了啊。
王慶趁著楊金豹喝茶解渴的間隙,把話題拽了回來,正色道;“小侄這裡正有一件事要辦,唯缺幾個得力助手。伯父來得正好,可助小侄一臂之力。”
林遵心中有些不樂,他心憂兒子安危,哪有心思去替人辦事?但王慶在林衝這件事上多方周旋,花費了不少銀錢,對老林家算是有些恩情,拒絕的話卻是說不出口。 當下隻得強顏歡笑,慷慨說道:“賢侄有事盡管說,我這裡自當鼎力相助。”
王慶點點頭,便把高衙內騷擾林娘子的事講了一遍:“小侄想,這汴梁終究是高俅的地盤,嫂嫂在這裡居住,就是千防萬防,總會被那高衙內趁虛而入。嫂嫂烈性,若被玷汙必尋死完志。林衝是我八拜之交,怎肯坐視他家破人亡?因此苦尋了個計策,將嫂嫂一家送出汴京。”
林遵聽了這話,羞愧滿面。原來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千方百計要幫林衝,自己卻懷疑他挾恩圖報,當真不為人子。
收拾了一下心情,林遵拱手說道:“還是賢侄想得周全,老朽一心惦念犬子生死,卻忘了親家的安危。若非賢侄有心,將來怕是要悔恨終生。”
王慶笑道:“林大哥安危,伯父不必過分擔憂。小侄算定高俅要在路上害人,提前讓花和尚魯智深暗中尾隨,保護林兄。我這智深兄長有萬夫不當之勇,休說兩個差人,就是千軍萬馬,他也視作等閑。”
林遵這時心悅誠服,道;“賢侄算無遺策,勝過老夫百倍。”
“伯父謬讚,此事成敗,還要靠諸位扶持。”
林遵慨然道:“本是我家的事,老夫自當身先士卒。”
王慶便把琢磨出的計劃說了一遍:“若按小弟這條計策,高俅必然遷怒林兄,非置他於死地不可。但小侄想道,就算不這麽做,高俅也絕不會放過林兄。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以那位高殿帥的手段,是不會給自己留下任何後患的。左右是要決裂,倒不如先下手為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