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武松一直覺得自己的命運不止於此。
他自幼得異人傳授武功,練就一身好拳腳,更兼天生神力,平生與人對毆,未嘗一敗。
他不肯去給有錢人看家護院,也不願意去找一個平凡的生計維持家用。明明有一身翻山倒海的本事,卻只能靠哥哥賣炊餅來養活。他在街上好勇鬥狠,被鄉鄰視作洪水猛獸,荼毒禍害。但即使再窮再潦倒,他也一直相信著一件事:武二,天生是要去做大事的!
現在,他終於要參與到一件大事中去了。
雖然在包間裡,王慶還是刻意壓低了聲音,道:“二哥可知,陽谷縣明日要出一件大事?”
武松連忙點頭:“官府要處決九變神槍陳廣,這事早傳遍了,難道哥哥也要去看?俺原是打算明天一早去看,既是哥哥來了,同去吧。”
王慶搖搖頭,道:“我等確是為了這件事而來,只不過,我王慶可不是去看熱鬧的!”
武松聽了這句話,眼睛已熾熱得像是要融化天地。
他的身體因為興奮,而出現了抽搐般的顫抖。
王慶一直在觀察著武松,見他面露興奮之色,雙眼炯炯發光,便知武松對現狀心存不甘。躁動的因子流淌在血液裡,正如阮氏三雄一般,一點就著,一著就爆!
他一臉肅然的看著武松,緩緩說道:“陳廣,吾師也。王某此行,便是為了劫法場,救師傅!”
“兄竟是九變神槍高徒麽?”武松一臉狂熱的說道:“武二不才,願隨哥哥同往,效犬馬之勞!”
王慶沉聲道:“二哥,劫法場之事非同小可,你若去了,此生休想再作良民。雖是二哥豪爽,為義氣不惜生死,也要顧及家人,休要讓他們受了連累。”
武松道:“俺自幼父母雙亡,只有一個哥哥武大,多年來辛苦操持,把俺養大為人。哥哥若是顧念武松,便派個人接俺哥哥去梁山,讓他享幾年清福。有梁山好漢照應他,勝過俺終日惹禍,使他擔驚受怕。”
眼見得堂堂武松就要入夥,王慶心頭狂跳,強作鎮定的說道:“二哥,此事你還該斟酌一二,再行定奪。法場一戰,萬眾矚目,不比尋常江湖廝殺,二哥,你只要動了手照了面,便再也回不了頭了。”
雖然王慶對武松仰慕已久,但利害關系還是提前說清楚的好。從水滸裡看,武松並非天性凶殘的狠人,發現武大死因後,他先去縣衙報案,縣令不管,他才選擇了私自復仇。鬥殺西門慶後,他也沒有一走了之,而是去了縣衙自首,甘願受罰領罪,最終刺配孟州。要不是張都監和蔣門神把事給做絕了,武松恐怕會抱著‘三年五載,複為良民’的念頭,一直堅持服刑下去。
劫法場這事不比綠林野鬥,武松只要參與進去,必然會被認作梁山泊同黨,今生休想再過老百姓的平凡日子。與其讓武松心裡存下疙瘩,不如此時把話講清楚,免得日後再生埋怨之心。
武松默然半晌,起身說道:“諸兄若不嫌棄武二粗蠢,情願結為兄弟,生死不棄,榮辱共之!”
此言一出,一眾好漢盡皆為之動容。
武松這時提結拜之事,有兩層意思。第一,結義以後,兄弟一體,你們去出生入死,我武二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第二,既是兄弟,我家人就是你們家人,我要是戰死了,你們肯定幫我照顧武大,我也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眼見得武松如此義氣,眾兄弟皆是豪情大發,紛紛起身響應。
王慶便派了個小頭目,去外面購買香燭,貢品等,至於關二爺像,客棧裡自有,去找店老板請一尊來便是。
不多時,小嘍囉便置辦好了一切,在包間裡鋪陳開來。
孫安想起在汴京時的結拜情景,便笑著把王慶那段誓詞念了一遍。武松聽了‘外人亂我兄弟者,視投名狀,必殺之,兄弟亂我兄弟者,視投名狀,必殺之’,隻覺得大合脾性,連聲喝彩。
五個人便一起跪拜在地,念金蘭譜,喝血酒,結為兄弟。
武松和王慶同齡,都是二十四歲,王慶大了一個月,遂榮升為四哥,武松則為五弟。
五人相視大笑,重擺宴席,歡呼暢飲,痛快至極。
酒到半酣,聊起了武松救下的女子。
王慶尋思著明天就要去陽谷了,前路凶險重重,若是把那女子帶在身邊,妄送了她性命。索性叫人喚她過來,差不多打發了便是。
不多時,女子嫋嫋婷婷的進了屋子,與眾人行禮。
王慶眼前一亮,只見女子換了一身乾淨衣裳,臉頰也梳洗乾淨了,往那一站,端的是膚如凝脂,神態妖嬈,不複先前灰頭土臉的模樣。
王慶便出言問道:“小娘子,你姓甚名誰,家居何處?”
女子一聽,未語淚先流。
武松不耐煩的喝道:“有話說話,淨哭個鳥,直惹老爺心煩。”
女子委屈的低下了頭。
在她人生最絕望的時候,武松猶如天神一樣橫空出世,救她於水火之中,三拳兩腳便打昏了有名的徐衙內。那一刻她芳心暗許,此生若能服侍這雄偉的好漢,便是死也不枉了。
但武松對她的態度,比王招宣、張大戶、徐衙內更加惡劣。
那些人至少還垂涎她的色藝雙全,武松卻視她如糞蛆,不願多看她一眼。
她委屈,忿怒,更覺得恥辱。武松高大的英雄形象,在她心目中怦然崩塌,變得無比討嫌。女人天性就是如此,戀你時,你便有千般不是,也倜儻風流。厭你時,你便把心掏給她,她也隻當是驢肝肺。
王慶心想這大喜的日子,哭哭啼啼的豈不晦氣?便溫言勸道:“二哥,她也只是個可憐人,你就不要嚇她了。”
武松拱拱手:“都由得哥哥做主。”
女子因被武松的冷言冷語傷了心,對王慶的溫言甚是感激,便說道:“小女子是陽谷縣人,姓潘名金蓮……”
魯智深聽了這這名字,怪目圓睜,拍案叫道:“你便是潘金蓮?”
眾人都被嚇了一跳,女子更是驚得瑟瑟發抖。
孫安便問道:“兄弟,你認得她?”
魯智深摸了摸錚亮的光頭,嘿然道:“灑家如何認得,王慶兄弟一喝酒,就愛念叨這名字,灑家聽得耳熟,就記下了。”
王慶這個鬱悶:“哥哥,我說多少次潘金蓮,你就說了多少次金翠蓮,你一出家人,天天念叨個有夫之婦,光榮是吧?”
魯智深怪目一翻,喝道:“休得胡言,灑家六根清淨,何時念叨過什麽金翠蓮銀翠蓮。你若再詆毀灑家清譽,灑家缽大的拳頭可不饒你。”
王慶啐了一口,道:“你也就欺壓我有能耐,有本事的你打武二試試?”
魯智深卻不中計,道:“武松兄弟是不近女色的好漢子,灑家為何打他?”
武松聽了甚喜,昂然道:“智深哥哥說得極是,俺生來便是披肝瀝膽的好漢子。”
兩人爭吵間,潘金蓮弱弱的問道:“好漢何處聽得奴家賤名?”
王慶一愣,這事卻不好解釋,搖搖頭道:“我和智深哥哥閑扯,胡亂編了個名字,與你同名,卻是巧合。”
潘金蓮應了一聲,深信不疑。
王慶不想在這話題上糾纏,便問潘金蓮來歷。
潘金蓮紅著眼圈,把自身來歷娓娓道來。
潘金蓮本是裁縫之女,九歲喪父,母親無力養活,隻好把她賣到王招宣府內,習學彈唱,並通書史。她十五歲時,王招宣去世,她老娘為賺快錢, 把她從招宣府裡爭將出來,三十兩銀子轉賣於張大戶家。
潘金蓮正待要去,不料又冒出個攔路虎,卻是清河縣有名的徐衙內。
這徐衙內的父親,今在開封作個京官,仗著家裡權勢,他在清河鎮向來是橫著走路。當初他去王招宣府上作客,為潘金蓮姿容所迷,想拿二十貫把她買下來,王招宣不肯,兩下裡鬧僵了,自此斷了往來。
王招宣家裡是世代簪纓,先朝將相,徐衙內雖然蠻橫,也不敢動他分毫。不爭王招宣死了,徐衙內便興衝衝的跑去搶人,到招宣府時,得知潘金蓮已出了府,被她母親賣給了張大戶。
這張大戶不過是個土財主,無權無勢,徐衙內如何肯把他當人看?當時領了一群打手,便殺去張家府上鬧事。
兩邊僵持不下,眼見得徐衙內要發飆打人了,潘金蓮趁人不備,悄悄的從後門溜了出來,趕著逃命。只是她一個弱女子,如何跑得過一夥彪形大漢,不多時就被堵在了街上。
武松剛好路過,一見這場面,登時起了打抱不平的心思,衝過去二話不說,一拳打在徐衙內胸口上。那徐衙內也真是脆,挨了一拳,應聲倒地,哼都沒哼一聲。
諸人聽了,均是嗟歎不已。
王慶也歎口氣,道:“回頭我們去張大戶家裡走一遭,給他三十貫,把賣身契贖回來吧。”
林衝道:“只怕他不肯,要拿價訛人。”
王慶道:“能用錢解決,就盡量別起衝突,咱們也不缺那幾貫錢。”
林衝道;“只怕他不似你一般通情達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