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而笑了:“我曾授你琴簫絕技,與你卻無師徒名分。你也算欠過我的恩,咱們就此兩相抵消。”
“一碼歸一碼,我欠你的我要還,你欠我的也要還,不存在兩相抵消這一說。”簫拽籮略顯囂張的眼神無疑在告知周凌,此事沒得商量。
整個房間頓時寂靜無比,隻有周凌似有似無的歎息聲回蕩著,好不容易想出一招還被無情退回。
直至簫拽籮欲要離去,周凌才將她喊住:“你都把主替我做好了,還同我說這些做什麽?”
“告訴你個秘密,幽冥宮也會派人去銷金窟,你要是不想和志南共赴黃泉最好老老實實將賺煞令帶在身上。”
話音落,房門出其不意被程遺策推開,見到周凌的手臂後怒意突起,對著簫拽籮就是一頓罵:“小妖女,你把我兄弟騙進房間就是為了虐待他嗎?毫無人性的毒婦,怎麽不一劍搠在自己手臂上?”
簫拽籮臉上的表情彰顯著淡然,似是一早猜到了一切,“反正他遲早會死在金斬手上,被我虐待死又何妨?早死晚死都是死,還差這兩天嗎?說不準我能讓你兄弟死的痛快一些!”
“咱倆的帳以後再算!”狠狠的瞪了簫拽籮一眼,程遺策快速握上了周凌手臂,任誰都看的出他此刻的焦灼。
“我安插在金斬身邊的眼線冒死送信,他於暗地裡緊鑼密鼓計劃著不動聲色置你於死地,速速隨我回無眠之城!就算我再沒有本事,也總有辦法護你周全!”
“我若隨你回了無眠之城,豈非害了你?”周凌無比果決的拒絕了他的好意。
見他態度堅決,程遺策歇斯底裡的大吼起來:“不走?怕是金斬還沒找到這裡,你就先被這小妖女害死了!”
簫拽籮故作悠閑的眨了眨眼睛:“不想死也不想連累旁人就去流血域唄,去銷金窟唄!就算那裡沒人保護你,也沒人能害死你。”
當她踱步至周凌身側,講話的聲音已然小的可憐:“你以為程遺策的眼線就真的忠心他嗎?沒有我的允許,他有天大的秘密也不敢上報。也是我算準了程遺策從無眠之城趕到醫館的時間,更是我故意使你傷口撕裂,讓他這脾性瞧見了便以為我不會善待你。”
羞愧之感瞬間讓周凌紅了臉:“所以……你是為了保我性命才替我做主的?”
突然轉變的態度讓簫拽籮心中悲喜交集,盯著周凌的雙眸細細打量:“怎麽會呢?我肯定是要算計你的。畢竟我是妖女,妖女哪來的好心?”
這一次,他認定她是在賭氣。也不免在同時感到脊背陣陣發涼,她竟連程遺策放在金斬身邊的眼線都能收買。金斬毫無察覺就算了,連原主人都能蒙混過關,此女不簡單。
事到如今,他確實沒有其他路可以走了。至少在流血域,稍稍有點見識的人都會看在賺煞令的份上不敢與他為難。
想著這些,他不免有些難過,小聲呢喃道:“我師從名門正派,有朝一日竟要借勢魔教,真是諷刺。可我不能死,我還要將盟主指環送到師父跟前。”
認真思慮片刻,程遺策不由自主點了點頭:“倒是個好去處,金斬絕對想不到你會去流血域避難。不管那裡多麽險象迭生,隻要錢帶足了,你就是大爺!兄弟的無眠之城最不缺金銀,你隻管放心大膽的去!”
程遺策這麽說當然有自己的打量,在他內心深處,簫拽籮可不是什麽善男信女,小姑娘狠著呢!
一旦周凌離開這裡,
既不用受簫拽籮的刁難也不必擔心金斬會上門尋仇,一舉多得,他自然支持。 何況以周凌的武功,即使將來不幸遇到危機,自保絕對沒問題。
大家各揣心思,隻不過簫拽籮將自己的心思隱藏過深罷了。
翌日清晨,阮志南與周凌在第一聲雞鳴中上了船,雖說前途未卜,二位乘客卻都無比興奮,仿佛那流血域是處桃源聖地一般。
出發前一晚,周凌第二次敲響了簫拽籮的房門,同她全了這師徒名分,避免她一個女孩子無端遭到程遺策的為難,也盼望小徒弟能看在師父的份兒上放程遺策一馬。
臨走前還不忘尋個答案:“拽籮並非多管閑事之人,為何要張羅我與志南同去?還千叮嚀萬囑咐要為師務必護他周全,你們之間的友誼應該還沒達到此等地步。”
低頭凝思片刻,簫拽籮才緩緩開了口:“因為我不希望這世上再多一個像我一樣的人。”
“什麽人?”
“整日活在朝不保夕的恐懼中,毫無安全感的人。”
“你到底是什麽人?”周凌由她的眼神中讀出一絲淒涼與哀愁,同情之余又忍不住追問起她的身份,即便二人曾多次會面,所知最甚不過姓名而已。
“待師父平安歸來,咱們二人敞開心扉互相交底便是。”
周凌不再深究,轉而悉心問道:“我能為你做些什麽?”
“好好活著,別輕易著了別人的道就好。”
“著誰的道?”
這一次,簫拽籮沒有多做解釋,假裝打了個哈欠便以困倦為名將師父攆了出去。除了她本人,無人知曉她在夜深人靜時偷笑了多少回。
但她自己也弄不明白為何發笑,因為得到了久違的關心?因為距離計劃實現更近一步?
去流血域的路上枯燥無聊,諾大的船上除了二位主角,也隻有廚娘、船夫、雜役各一名,三人各司其職守著自己那塊地兒,尚未熟稔的兩人雖面對而坐,卻始終靜寂無聲。
潔白的船帆與藍天甚是匹配,刺破層層碧波奮勇前行卻不留聲息。
夜晚更是靜的嚇人,才吃過飯,阮志南便逃到了甲板上。桅杆上的大紅燈籠隨微風搖曳,裡頭不算明亮的焰火仿若給了他極大的鼓舞。
在他看來,前路光明一片,龍心草更是勢在必得。
直至一抹皂香傳來,阮志南方知周凌已站在身後,想是有些時辰了。
四目相對之際,周凌以一聲假模假式的咳嗽破了尷尬:“老板好興致,這麽晚了還來看海。”
阮志南笑著搖了搖頭,覺得溫言軟語這類詞匯用在男人身上似乎並無不妥,“什麽老板不老板的,既然你進醫館成了我的人,咱就是兄弟,叫志南吧。”
當真是久未見過這般爽朗之人,周凌如孩童般一聲聲叫著,阮志南同樣不厭其煩的回應,二人之間的距離瞬間增進許多。
談笑風生間,阮志南臉上極其難得呈現出嚴肅之意:“謝謝你願意陪我來冒險,這份恩情我必當永世不忘。”
沉默良久,周凌忍不住歎了口氣:“別把所有人都想的那麽好,我若非私心作祟又豈會隨你上船?沒有人喜歡被海風吹,也沒有人願意去那前途未卜的虎狼之地。”
聽罷此話,阮志南非但不惱,反倒撫掌大笑起來:“謝謝你的坦誠,這兄弟我認了!不過――你的私心是否與那隻斷手有關?”
周凌毫不掩飾的點了下頭:“我雖未殺人,卻還是招了禍。此行既是為了避難,也是為了避人。”
“你要避的人……莫不是拽籮?”阮志南試探性的問道。
周凌反問道:“連你都看出來了?”
阮志南道:“她將你扣在這裡打雜,你是煩她又討厭她對不對?”
若有所思的思忖結束,周凌還是搖了搖頭:“我與拽籮相識許久,對她就算沒有太多疼愛,也是日日盼她能得好,我何苦要去厭煩一個喜歡我、敬重我的人。”
“啊!”阮志南的一雙眼珠子因為過度驚訝而瞪得提溜圓:“我怎麽看不出來她喜歡你、敬重你?”
周凌緩緩垂下了眼瞼:“你才認識她幾天?我之所以避她是因為她心思太重,不僅自己活得累, 也給別人添了不少負擔,我不想承受這種負擔,與她同住一個屋簷下也挺尷尬。”
阮志南甚是不解的盯著他看去:“即是如此,為何不同她說清楚?”
使勁歎了口氣,周凌頗為無奈的攤開了雙手:“因為根本就說不清楚!她看上去可愛伶俐,實則是個不折不扣的一根筋。
我與她相識純屬意外,但我知她一身才華,能彈擅舞,原是個討人憐愛的姑娘,楚楚可憐的模樣倒也惹人心疼。奈何她因為從小極度缺愛養成了讓我避而遠之的性格。若與她走的近了,遲早會被她煩死。”
頓了頓,周凌將頭轉向了阮志南,一本正經的給出了警示:“你也不要與她走太近,否則她會把你當成依賴死攥著。誰但凡對她有一點好,她都會記在心裡並將其放大,恨不得日日與其吟風弄月。一旦你遠離她,必定會傷透她的心。”
說到此處,周凌竟有些忍俊不禁:“她有一個極其疼她入骨的姐姐,便是被她極端的喜歡嚇的不敢再與她見面。”
聽過這些,阮志南竟因為過度的震驚而語塞。
在周凌看來,隻有處處與她針鋒相對的程遺策才最適合與她做朋友,至少簫拽籮不會因為失去他而傷心難過。
一陣海風吹過,周凌的披肩長發也隨之飄起,他很是認真的看著阮志南,一字一句的說道:“拽籮是個心思純良的好姑娘,你不要傷害她。”
不待對方給出回答,周凌便以困倦為名離去,徒留百無聊賴的阮志南獨自仰望星空,“星辰中定然還藏著未知的秘密,是不是……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