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天色漸昏。晚秋的風中帶著谷粒的香氣,穿過山野,穿入竹林,吹起一片沙沙聲。
竹林裡,詹本君被當成個螃蟹似的綁在那裡,心也隨著日落,一點點沉入黑暗。
古世禮坐在稍高一點的地方,有一下沒一下的削著竹簽子。他表面上發著呆,心思卻一直沒停,正在細細盤算晚上的行動計劃。手上削著東西,口不出聲,卻是為了靜下心來,留神傾聽四周動靜——這也是他幾年坐禪練就的功夫。至於詹本君有一下沒一下的哀求,他全當平日裡聽和尚念經,過耳旁風罷了。
天黑了,很快就要看不清手指了。他這才收好竹簽,起來解開詹本君身手的綁腿布。
“你,帶我去詹家寨。”
“你……你要我帶路?你不殺我了?”詹本君擔驚受怕一整天,所有心思都被消磨平了,早就對自己的下場不抱什麽期待了。
“殺你做什麽?”古世禮只是想問個路,怕他跑去告狀,就先綁著罷了,哪知就能把這人嚇出一肚子胡思亂想出來。
詹本君長松一口氣,揉了揉早就僵硬的肩膀和大腿,好半天才把自己撐起來:“我給你帶路……你還敢去詹家寨?你去那裡做什麽?紅槍會的人如果知道了,是不會放過我的。”
“你閉嘴,不說,哪個曉得?”古世禮白了他一眼。至於自己要做什麽,他又如何會透露給這嘴上沒個把子的詹本君知道?
詹本君哪裡就肯放下心來?可他被世禮嚇了一天,早沒了脾氣。心知這家夥並不是好說話的人,事已至此,只能期望給他帶路後,平平安安被放回家,紅槍會找不到自己頭上了。
伸展一下胳膊,詹本君不敢拖延,隻得一瘸一拐地領著世禮朝詹家寨走去。穿過一片片稻田,走過池塘、山丘,二人來到一座石頭山前。
“那上頭那個就是了。”詹本君瑟瑟發抖,指認了紅槍會詹本棟的屋子。他眼巴巴的看著世禮,夜暗無光,又是山林,他也看不清世禮的表情。
世禮仔細打量這石頭山並不很高,但山勢特別的陡。三面環崖並不是虛話,寨門那裡,確實有幾個人把守。但在這樣的夜裡,想要繞過防守的人,以自己的身手,倒也不難。
看過了地形,詹本君也沒什麽用了。古世禮壓著嗓子威脅他:“想死你就喊,不想讓人知道是你帶的路,就老老實實回家睡覺去。”然後放了他。
詹本君閉緊了嘴,躡手躡腳跑遠後,世禮掏出了精鋼鷹爪索。他有意避過寨門,而是選擇了無人防守的山崖處,借著索力一段一段的往上爬,一路爬到了詹家寨的房頂上。
翻過去,落在院子裡,他輕輕走到門邊細聽屋內動靜。正聽到有人說話:“由正,剛剛是什麽動靜?出去看看,難道是由武回來了?……”
古世禮心一跳:這老賊好強的耳力,自己腳步已經這麽輕了,他竟然也能聽到動靜?
來不及扳開火栓,門內剛拉開一條縫。世禮猛地衝上前去,把槍口對上了開門人的腦袋。
由正是詹本棟的老管家,雖說年齡比詹本棟還大,但輩分卻低一輩。他一開門就被人用槍指著腦袋,隻好一步步倒退回屋。
詹本棟見勢不妙,已起了床坐在床沿。看見世禮扣著官家進來,開口怒罵道:“好小子!我沒找你算帳,你倒送上門來了。”
他嘴上雖罵的硬,心中卻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這假和尚打哪兒冒出來的?他來到底想幹什麽?
“詹施主,
佛法沒講完,小僧怎會走?隻好再同你講講。”世禮把老管家推到床上,他搬個凳子坐在對面,微笑著看著二人。 老管家由正嚇得渾身打顫,詹本棟反而冷靜下來:“你是怎麽進來的?外面的人呢?你不怕我喊人來抓你?看你如何逃出我詹家寨。”
“施主人多,我卻不怕。”古世禮有意嚇他,含糊了自己如何進來的,就說:“我既能進來,也想走就走。”
詹本棟聽他這樣說,果然心中更加驚恐,連聲音也帶了顫抖:“你想幹什麽?”
“你說呢?”世禮一個手刀打暈老管家,把他放倒在一邊的椅子上。面上卻仍然帶著笑,看著詹本棟。
這笑使詹本棟感到更加恐懼。
世禮在山坳竹林裡躲了一天,自然不知道詹本棟後來又派出了多少紅槍會的人去四路捉拿他。也不知他這樣悄無聲息的出現在詹家寨,讓詹本棟如何恐懼後怕:
這小子,我派那麽多人追殺他,他卻敢殺我個回馬槍!
詹本棟心神大亂:我這寨子防守這麽嚴,他怎進來的?莫非是有內奸, 和他聯手奪我的權?若有內奸,到現在也該露面了……
不對,我在蔡閔莊打聽過,他來時一人,走時也是一個人。本以為是個路過的愣頭青,但現在這人顯然有勇有謀,不是尋常之輩。
他既然有備而來,又要乾些什麽?
“要殺我?”世禮不答。
詹本棟自己反駁了自己的想法:若是殺我,為何不直接開槍?
“劫持我?”不……也不像。若是劫持,為何他現在還不動手?
“要錢?”那倒好辦,由他拿就是了,憑他一人又能拿走多少?
詹本棟心裡把所有能想到的目的,都預想了過遍,又一一否定。
究竟是哪一種原因,他吃不準。偷眼看去,古世禮活像一尊木雕,一動不動,連表情都不變一下。
時間真難熬啊!這時候怎不來個人呢?難不成外頭的人……詹本棟看了一眼昏迷不醒不知生死的官家,心底生寒。
人一怕起來,就容易胡思亂想。
“要是武兒在就好了,最好是武兒回來,最好一槍就能把他打死!……武兒!武兒在哪?哎,不該派他去追這家夥,誰曉得這家夥會回來呢?”詹本棟心底恨恨地想。
想我詹本棟,也是響當當的角色,方圓幾十裡誰敢說個不字?
——只有這個小子,這小子打哪裡鑽出來的?真真是我的克星!
媽的!他這樣連鬧兩次,傳出去,多沒面子!面子一丟,阿貓阿狗都敢上頭上拉屎。
這樣絕對不成!我縱橫人世幾十年,到老了,絕不能栽在這小子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