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先生聽完李世義的話，想了一會兒，點了點頭:“你說的，有很多地方是對的，我們現在在軍事上有失誤。以前隻重視工運、農運等民眾運動，唯有軍運做得不夠。所以當國民黨反動派叛變革命時，我們就束手無策。”

　　“在革命低潮時期，我黨需要組織幾次武裝起義來鼓舞鬥志，增大影響，從這方面來說起義是適時的，也是必要的。至於組織農民起義，那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如果不組織他們，光靠軍隊，我們有幾個人呢?那麽起義不僅影響小，而且也攻打不下縣城。農民不是不能參加軍事鬥爭，關鍵是鬥爭的方式和策略要改變。”

　　他對李世義說:“不要小看農民，唐太宗把他們比作是水，王權比作舟船，說水能載舟，也能覆舟。國民黨以正統自居，在南半個中國建立了政府，佔了天時。又有強大的軍隊，佔了地利。我們就要佔有人和。唯有民眾的大力支持，我們才能發展壯大，才有機會打敗國民黨反動派。所以組織民眾則是我們革命成功與否的關鍵。”

　　這番話世義從來沒有聽過，一股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梁先生知識、智慧、氣質、胸懷……果然樣樣令人佩服。

　　二人邊說邊聊，山谷越來越窄，山勢越來越陡。抬眼望去，前面二山相連處還有一面荒廢的古石牆，不知何年所建，看來那裡就是十裡關了。

　　一棵大楊柳樹下，水氣氤氳，走過去一看原來是口淺井。梁先生蹲下身，捧起一捧井水，水喝到嘴裡溫溫的，還有一種甜甜的感覺。這水井清澈見底，連通著真正的山泉水。在井邊有兩條路，一條向南通往古牆的，一條向西，正是通往關下村。

　　二人喝了井水，也沒停留。向右拐，走不幾步，果見山凹裡，樹林邊露出了屋簷。梁先生走上前，輕敲一戶木門。

　　屋主開門，大吃一驚:“啊！老梁來了！我這裡‘深山藏茅屋’，你是怎找來的?”

　　“我是‘慕名訪神仙’，只要心誠，哪有訪不到的神仙?我來給你拜年來的。”梁先生同他一唱一和。

　　“不敢當，快請進！”屋主拱了拱手，熱情迎客。

　　“世義，這是張經國，我的大學同學，有十幾年沒見面了。”梁先生向世義介紹了主人，又對張經國說，“這是我的同鄉李世義。”

　　在梁先生的介紹下，三人寒喧了一陣，進屋落座。

　　張經國問道:“耀武兄，去年我聽人傳說，你當了燕山縣縣長。幾個月後，又聽說你被通緝了，這搞革命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

　　“經國兄，你還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埋頭做學問哪?豈不知世上已變了幾度春秋！”梁先生感慨。

　　“孫中山領導辛亥革命推翻滿清政府之後，革命果實被大軍閥袁世凱所竊取。袁世凱當了總統後，又想當皇帝，殘酷鎮壓革命黨人。孫中山逃亡國外，組織二次革命，又以失敗告終。俄國列寧領導的布爾什維克革命成功，讓我們見識到了無產階級的力量，使馬克思主義開始在中國傳播。”

　　“原來你是這樣加入了共產黨?”張經國聽到這裡，點了點頭表示理解。而世義就有些苦惱了，這裡說的一連串名字，他都沒怎麽記住。但是他也是立志要上進的人，於是他老老實實閉著嘴，聽兩位先生對話。

　　“我們在不少省份建立了共產主義小組，後來各個共產主義小組聯合起來，建立了中國共產黨。孫中山在二次革命失敗之後，痛感國民黨組織渙散，

軟弱無力。便提出聯俄聯共，扶助農工的新三民主義政策。並在共產黨人*的幫助下，徹底改組國民黨。所以許多共產黨員也以個人名義加入了國民黨，開始了國民黨和共產黨的合作。這本來是很好的開端，大家團結一心，都在為中國謀求生機。”梁先生說到這裡，歎了口氣。　　“那麽後來又發生了什麽?”張經國追問。

　　“國共合作在廣州建立了根據地，創建了黃埔軍校，組建了國民革命軍。可惜的是革命尚未成功，孫中山先生就因病早逝，國民黨內部也開始分裂。在這種困難局面下，革命軍還能勢如破竹，取得了南半個中國的勝利。我在燕山縣領導民眾迎接革命軍的到來。革命軍進駐燕山後，任命我為代理縣長。”張經國點點頭，應證了之前收到的消息。

　　梁先生繼續說:“正當我們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 國民革命軍的總司令蔣介石，個人野心膨脹，背叛了革命，由一個革命者變成可恥的新軍閥。”

　　張經國不明所以，打斷梁先生的話說道:“蔣介石既然是國民革命軍的總司令，他怎麽能背叛革命?他背叛誰的革命?難道他背叛他自己的革命?我看不是他背叛革命，而是你們背叛他。”

　　顯然，在張經國的思想中，還帶有一部分家國天下的陳舊觀念。他認為，既然革命的帶頭人，被孫中山傳給了蔣介石，那麽蔣介石就是正統的革命軍領袖，選擇跟他唱反調，自然是梁先生等人不夠明智。

　　梁先生反駁道:“經國兄，你想錯了！蔣介石雖是國民革命軍總司令，但是軍隊不是他私人的。國民革命軍是國共兩黨共同組建的，他不聽兩黨的指揮，當然是背叛革命。他的目的是為了實行獨裁統治，而不是革命最初的目的。”

　　梁先生的話，成功地讓張經國陷入了深思。他不由自主地開始琢磨:革命到底是怎麽樣的革命，到底是共產黨背叛了國民黨，還是蔣介石背叛了國共合作的目標?

　　停了一會兒，梁先生放慢語氣:“老軍閥沒打倒，新軍閥又起來了。中國，災難深重;人民，何得安寧?革命離成功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這條路充滿了荊棘和坎坷。要革命，就會有犧牲。”

　　張經國想沒想通，李世義不知道;但這句話裡沉重的意味，李世義卻聽懂了。

　　他想到了被趕走又重新回來的燕山縣舊官僚，又想起了一路走來犧牲的諸位同伴，不知不覺，連呼吸中都帶著沉痛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