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虎這兩天駐在縣府，軍政事務忙得焦頭爛額。

　　西城縣城一日三變，本來就已亂得一團糟。不少豪門大戶閉門不問外事，或者聞風出逃;一些兵坯無賴，趁機渾水摸魚，治安難以維持。

　　西城縣的鄉紳們，接二連三跑到縣府告狀伸冤。還有的人互相攻訐，為些大大小小的瑣事或舊怨，就要給對頭扣上一頂“通匪”的大帽子。

　　林虎對西城縣人生地不熟，千頭萬緒，雜亂無章，一時不知該先辦哪件事為好。

　　突然聽到門外一聲“報告”聲，原來是林虎派往省城打探消息的團副，也是他表弟丁輝回來了。

　　“報告團長，我回來了。”

　　“說說看，情況怎麽樣?”林虎摘下帽子，捏了捏眉頭。

　　“上級命令我團加緊剿匪。不管南京也好，武漢也好，在對付共產黨上目標是一致的，態度堅決。且呂夫人在省城裡大肆活動，說動了不少人主張剿共。我們唯有加緊剿匪，才能給各方面一個交代。”丁輝一板一眼匯報完，又加了一句:“我覺得，這正是團座升遷的好機會。”

　　林虎“嗯”了一聲，說:“你說得對。”多方關注，這是壓力，也是上升的動力。

　　他點點地圖:“可是據線報，匪首已經跑到北省去了，我們又不能跨界出兵。”國民黨政府背後派系複雜，北省那邊必然不允許南省派人過去剿匪。

　　丁輝低下頭，湊到他耳邊說:“北省的事是別人的事，但西城的事卻是團座的。匪首跑了，匪眾還在，他們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我們只要把西城匪患肅清，對團座就是大功一件。我這裡還有一計，保管讓表兄你名利雙收。”

　　兩人一陣密語，林虎連連點頭。

　　林虎依計調兵，到各鄉“剿匪”。

　　他親率一個加強連，在定遠鄉鄉長袁紹文的引導下直撲定遠鎮。那袁紹文自從跟隨林團長進城後，就沒回去過，他是被起義的陣勢嚇壞了。

　　袁紹文領著林虎的部隊跨過小河到吳衝，國民黨軍已摸清底細:定遠鎮吳衝的吳忠敏就是這次起義的總指揮。

　　袁紹文、林虎帶著部隊走到距吳衝還有一裡多的地方，只見一個小孩從村口的林子裡鑽出來，飛快地向村裡跑去。

　　林虎大聲說:“又多了一個送死的。想報信，我叫你一個都跑不了。李連長，命令士兵分兩路把村子包圍起來。”

　　部隊迅速分一南一北兩路，不到五分鍾，就把吳衝圍得嚴嚴實實。林虎又令一個排進村挨家挨戶的把村裡的所有人都趕出家門，集中到一起。村頭架著機槍，士兵彈上膛，刀出鞘。

　　林虎站在一個台階上大聲說道:“你們誰能說出吳忠敏的下落，並帶我們去找到他，全村人均可饒命，否則一個不饒。”

　　吳姓的人天生抱團，他們好像根本沒有聽見林團長說話似的，無人搭理。林虎見無人回應，心中有氣，便一擺頭，丁團副從人群中挑出一個人，“砰”的一槍，當場那人腦袋開花，血流一地。人群一陣混亂，有幾個小孩嚇得放聲哭起來。

　　林虎揮動著手槍，衝著吳姓人一個字、一個字地蹦出:“看到沒有，再不把吳忠敏交出來，我把你們一個一個都殺掉，看誰能硬過誰。”

　　一個年長的老人拄著杖走出來，高聲說:“一人做事一人當。吳忠敏的事與他們有什麽關系?亂殺無辜，你良心何在?”

　　林虎說:“無辜?你們哪個是無辜的?我聽說上次縣大隊來抓吳忠敏的時候，

你們不是都護著他嗎?哪個是無辜的?我看你們都是死有余辜。“　　“忠敏犯事又不是在我們村裡乾的，他們當然是無辜的。縣大隊來抓忠敏，沒抓到，要抓我，他們當然不答應，抓人殺人是要講王法的。”說話的還是那個老頭。

　　林虎說:“都什麽年代了，清王朝都垮台十幾年了，你還講王法?告訴你，我就是王法！你倒是有種，你是什麽人?膽敢替他們出頭?”

　　“我就是吳忠敏的父親。忠敏是我生的，你們要殺就殺了我，放了他們。”老人把拐杖往地上一摔，大義凜然。

　　“你，我是要殺的，但不交出吳忠敏，他們誰都活不過今天。”林虎也不看他。說完，隨手指著吳忠敏的父親，命令士兵:“把他給我吊起來！”

　　幾個士兵衝上去捉住吳忠敏的老父親，並往他的脖子上套繩索，吊在了村頭的門樓上。

　　人群中又是一陣騷動，幾個年輕人沉不住氣要上前，被一些士兵用槍攔住。一聲槍響炸起，全村的人又靜下來，連小孩都不哭了。

　　這是沉默，這種沉默令人窒息。不是在沉默中滅亡， 就是在沉默中爆發。

　　“給我挑十個小孩出來，大人不怕死，我看小孩怕不怕死?”林虎心硬如鐵，發令打破沉默，盡顯不容反駁的梟雄之姿。

　　士兵餓虎撲食般衝進人群中，搶出十個小孩，在人前排成一排。人群裡傳來婦人的哭聲，但沒人能穿過攔截的士兵。

　　林虎擠出一點笑意，向小孩們問道:“你們誰知道吳忠敏在哪裡?說出來我給他糖吃，還把他一家人給放了，帶他到縣城裡去玩。”

　　一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答道:“吳忠敏?我管他叫叔，我認得他。”

　　“東升，不能亂說！”他旁邊一個稍微大點的小孩怒斥道。

　　東升偏著腦袋又說了一句:“他是好人，以前住在我村，但是我不曉得他現在在哪裡。”

　　“啪！”林團長一巴掌打在他的臉:“狗日的，敢拿老子開涮！”

　　“你才狗日的！還敢打老子！我說的是實話，忠敏大叔比你好多了！”東升天不怕、地不怕地反罵了一句，人群中有人笑出聲來，那笑聲明顯帶著嘲弄。那是屬於弱勢者的不服輸，是面對強權的不屈抗爭。

　　“砰！”林團長搗出槍就是一槍，那名叫東升的小孩頭一偏，鮮血滿面地倒了下去。

　　“我跟你們拚了！”“拚啊！”人群像潮水一般衝向士兵，爆發出震耳的喊聲。

　　隨即整齊的槍聲連綿響起，人群如風吹蒲草一般紛紛倒下，血漸漸洇紅了吳衝村口的土地。

　　當最後一人倒下時，林團長還怒氣未消:“弟兄們！給我仔細檢查，一個活的都不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