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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跟朱雨深邂逅母親時一樣的雨天。他依舊沒有傘。出校門時,朱雨深在想,如果這次能遇到母親,如她還像上次那樣做,那自己一定會滿足母親的好意,給她以安慰。但他卻沒能看見母親。畢竟像上次那樣自己沒帶傘,同母的弟弟也沒帶傘,天又忽然降大雨的情況的發生幾率是比較小的。
放學已一會兒了,朱雨深看到同學們一個個拿出傘來走出去,或被送傘來的親人接走。值日生忙完後,佑大的教學樓裡便只剩下了他一個人。雨比較大,同路的人沒有誰願意和他一起撐傘。他也不好意思主動要求人家這樣做。因為他的成績太好,又不愛說話,在班上他漸漸已被同學們推到了孤立的邊緣。上課時,他經常也只是坐在後排,默默地聽著。所以他沒有傘回不去,自然沒有人關注他。
他返回了教室,在裡面邊做作業,邊等雨小點再走。一段時間後,電停了,他就不得不走了。
為了抄近路,他走學校後面的小路去鎮上後再回家。當他走到那座小橋邊時,發現有一個女生撐著花傘,拎著一個塑料袋迎面走了過來。朱雨深抹了一下眼睛上的水,定睛一看,來者正是周燕。她應該去鎮上買東西回來了。
此時,朱雨深心裡癡心妄想著:周燕如果先叫自己和她一起撐傘走回學校裡的她家,再把傘借給他撐回家,那真是太好了。朱雨深正想著,周燕已經走近了。她只看了他一眼,什麽話都沒說,就蹬著膠鞋,腰肢一扭一扭地往學校走去。
此刻,朱雨深心裡萬分渴望能借到一把傘。他想,如果自己開口強求於周燕,她會滿足自己的請求嗎?他想起了他們間的那些往事,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只有矗立在風雨中咀嚼著苦痛。以他的瘦弱之軀,默默承受著苦痛,再舉步為艱地邁向前。
幾個月後,朱雨深來到了市裡的師范學校。他致所以選擇讀師范學校,一是因為離家較近,另外高分學生才能上的師范學校成本較低。再說師范因為進校的門檻高,所以分配情況還比較樂觀。
如果不是畢業時他家靠近食品廠田地被擴大生產規模的廠方征用,賠了一些錢,他就真要墮落到班主任所說的讀不起中專的境地了。這也許也是上天對他的憐憫。姑姑把那筆錢存了起來,中專每個學期平均分配,每次開學時取出一些錢給他當學雜費和生活費。
其實這些錢哪裡又夠他在學校的開銷呢?他雖然不和一般的同學去相比,但人總得要吃飯。食堂及周邊小飯店的吃飯用度,對於朱雨深來說都吃不消。
直到此時,朱雨深才感覺到雖然自己遭遇了不快樂童年與小學時代、被人轟毀自尊、極其窩囊的初中時代,但這些相對於萬分艱難的中專時代來說根本不算什麽。只有這時,他真得想辦法自救,不然就得退學。那麽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將白費,自己也基本無法改變未來了。
經過三番五次的申請,朱雨深終於獲得了一個勤功儉學的名額。具體工作是每天下午放學後及雙休日的上午都要到花房報到,在花房師傅的安排下開荒種草載樹。因為師范學校去年才搬到郊區來,百廢待興,人手不夠用。
這種活,每個班輪流一周的公益勞動也會做一些。但那只有一星期的時間,而且那一周不上課,專門乾這事。人又多,乾乾停停,沒什麽累的。一到點馬上拍拍屁股走人。
花房的師傅們對勤工儉學的人的要求就苛刻多了,
整個把他們當作勞動力來使。加上又是放學後及休息的時間來完成這些體力活,讓朱雨深每天都很疲憊。每月月底可以獲得一些報酬,這樣就讓他的生活得以勉強地維持著。他艱難地熬著日子。 朱雨深也逐漸適應了這樣的生活。在花房乾活,他的臂膀和腿都變得黝黑發亮。
雖然學校裡女生很多,未來大家也都將有份穩定的教師工作,成雙成對的男女不絕於眼前。但作為一個貧困生,朱雨深掂清了自己的份量。他早就悟透了,自己與他們除了具有平等的學習權利,別的方面的事就別妄想了。身邊沒有誰願意拯救像他這樣貧困的人。哪怕是類似於中學時那個雨天邂逅周燕,借把傘給他的那種拯救,也不可能。還遑論其它呢?但可供他支配的錢還是很少,有時他只能吃得很差。
一個雙休日的中午,朱雨深乾完活回到宿舍,準備拿毛巾洗一下臉去食堂吃中飯。進門後,只見桌上有七八個盤子,裡面全是室友們吃剩的菜,邊上還有一盒飯沒有動。那幾個菜,室友們也隻吃了二分之一。特別是那盤紅燒雞塊還剩一大半沒吃。這些都是他們從食堂炒菜廳帶回來的。因為已是十二點多鍾,食堂可能沒有什麽吃的了,朱雨深也已餓得不行。
他關了門,放下窗簾。他回想了一下,昨天晚上好像聽室友們討論說今天中午吃過飯去師大看足球比賽。所以他大膽地、風卷殘雲般地吃了起來。不一會兒,就吃掉不少剩菜。
朱雨深正吃在興頭上時,聽見有人在外敲門。他下意識地用手抹了一下嘴巴,把吃的差不多的那盒飯蓋了起來,然後去開門。
門一開,朱雨深發現是本寢室吳大軍的性感女友小白。 朱雨深把小白讓進屋後,有點魂不守舍的。因為他畢竟偷吃了人家的東西,哪怕是人家吃剩的飯菜也好。
要命的是,小白說她剛才是在這裡和幾個人一起吃飯的。她的包忘在了吳大軍的床上。她從上鋪的床上拿包時,眼睛掃視了一下桌子上的剩菜。然後,她不懷好意地看著朱雨深,坐到了他的對面。她搖了搖頭,說:“朱雨深,你還惡心啊?你怎麽偷吃別人吃剩下的飯菜?你的素質也太差了吧!本來嘛,我們寢室的男人婆還說她喜歡你呢。她長得又老又醜。現在看來,她配你這個素質差的人,你還是佔便宜的。”說著她咯咯地笑個不停。
自從小白的眼睛在桌子上掃視時,朱雨深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當她塗的血紅的嘴唇說出罵他及取笑他的話時,朱雨深表情頹廢地靠在牆上。
關於那個男人婆,朱雨深對她還是比較熟悉的,她是鄰班的女生。她人長得黑,留著男式的板寸頭。
朱雨深絕對沒有想到,小白今天居然話說得這麽難聽,讓他無地自容。隨後他感覺吃進的東西在往上湧。他便一口氣跑到後山他乾活的場地,嘔了幾下,吐出了一些吃進的東西。然後他的兩腿發軟,就勢癱坐在山坡上。
他看著前方遠處的公路上車流不息。那是學校通往市區的公路,寒暑假裡他就是從這條公路去市裡返家或來校的。他覺得走在那條路上的人都比自己幸福。由於沒錢,他吃飯都不能保證,還能從那裡去市區幹什麽嗎?現實條件再次嘲笑了他、桎棝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