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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醜混雜,這也符合當今現實生活中特有的現象與混亂的價值取向。美與醜、善與惡、人與妖,這些之間的轉變都很迅速。真理與謬誤交織著,一般人不容易分得清。
送走賓客後,朱雨深恍惚之中和肖蓉又坐上了車子,回到黃鎮的家。再硬著頭皮配合朋友們鬧了一下洞房,他們的婚禮終於落下帷幕。
隨後的幾天,朱雨深和肖蓉按照本地的風俗走完了回門、請女方家女眷們吃喝等事。後面的兩天天氣都不太好,到外都被煙霧籠罩著。婚後第四天,朱雨深和肖蓉終於清閑了下來。
肖蓉從箱子裡拿出那個裝份子錢的包,他們倆一道清點著裡面的錢。那天去酒店之前,小俞準備了不少空的紅包。他跟古明秀把收來的份子錢一家裝在一個紅包裡,再寫上名字和數額。對於那些已經弄好交給他們的同事們,那就直接收下來就行了。這樣,朱雨深夫婦統計起來就很方便。
果然,一會兒功夫,這事就搞定了。錢的數目還比較可觀。肖蓉把王擔寶的那個紅包找了出來,跟朱雨深說:“你的那個腿不好的老同學看上去條件並不好,他怎麽比別人來的份子錢還要多一些呢?他結婚時你去過嗎?”
這話讓朱雨深一驚。他連忙拿起那個紅包看了一下,他的眼前又浮現了王擔寶那局促的表情。同時他還想起了那日去大王村時,王擔寶所說的那些話。一陣傷愁向他襲來。略作考慮後,朱雨深跟肖蓉說:“王擔寶結婚時他根本就沒通知我,現在他來的錢比一般人還多,我們真不好意思收他的。
而且。他老婆由於生病,已經過世了,他現在一個人過日子。你也看到了,他的腿又不好,乾不了重活,處境很不妙。我說,要不他這份子錢我給他還回去吧!要說吃酒嘛,那天馮君那一桌鬧哄哄的,我猜他也沒吃好。”
肖蓉說:“我們的婚禮都辦過幾天了,現在再把錢還回去不太好吧?他不會不高興吧。”
朱雨深沒有吱聲。他看著外面的天氣。
思考了一陣後。肖蓉說:“好吧。你還是給他送還回去吧,他也不容易。況且他也沒什麽大事可做了。”
朱雨深點點頭說:“我還是去一趟吧,他要不要不強求。我呆會就去吧。”說完,他就行動了,他怕待會兒會下雨。
從黃鎮騎車到王擔寶他們村上,一路上都霧蒙蒙的。那些小山旁邊的農家早晨燒飯的炊煙也攪和在霧中,讓霧變得越來越濃。走在赤水河邊,河水盈盈的,水汽讓朱雨深感到領口處發粘。他騎到王擔家以前乾活的那個水壩時,發現那工事已經完工了。
見此情景,朱雨深慌了。既然王擔寶不在這乾活,那他就有可能不在家了。而自己又沒他的聯系方式。
他便猛踩一陣,來到王擔寶的那棟房子前。一到門口,朱雨深就發現王擔寶坐到門前的小凳子上,似乎在發呆。他終於松了一口氣。
王擔寶對朱雨深的再次到來顯得比較吃驚,他連忙讓座,並不解地看著朱雨深。朱雨深稍作休息後告訴王擔寶,他忙完了結婚的事暫且又不用上班,所以有空出來轉轉,會會老同學、老朋友什麽的。平時也沒啥空相互走動。
王擔寶聽後搖了搖頭說:“兄弟你去別的地方會會人也就算了,老往我這個半死不活的人這邊跑不是浪費你的時間嗎?”
朱雨深說:“看你,講的什麽話?你現在不好好的嗎?不過我真的沒想到你那天竟然也來參加我的婚禮,我感動啊。”
王擔寶笑著說:“這算什麽,朱兄弟你看得起我王擔寶,百忙之中還特意看看我這跛子,我才感動啊!你結婚我去給你祝賀是應該的。”
這時朱雨深及時拿出了份子錢,開門見山地跟王擔寶說:“你去參加我的婚禮,我很感激,你的這份心意我領了,但份子錢我不
不能收。因為你一個人太不容易了!”說著他把錢放到桌子上。
王擔寶說:“你這是幹嘛?那天我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也許還跌了你們新人的面子,都是我這爛腿,唉!現在你為啥把人情錢還回來?”
朱雨深拍拍他的肩膀說:“那天事也不巧。你那一桌給我那個小同事搞得亂糟糟的,讓你不爽。哎,這就不說了。這份子錢,你收回去吧。就當那天是我請你吃頓飯不就成了。”
說到這裡,王擔寶沒再說什麽了,他看了一眼桌上的錢然後低下了頭。好一會兒後,他說:“都怪我沒用。你剛才過來看到了吧,那個小壩的工事已經結束了,錢要到年底結。之前我已經支了一些錢,我暫且也沒活幹了。村上出去幹重活的人也不願帶我一起去。等等看,再說吧。實際上,出去幹活也不光是能掙錢。有活乾苦點累點,但有事情串一串,比一個人在家裡發呆要好。”
王擔寶去給朱雨深倒了杯水,自己也喝了口。朱雨深看了一下那兩個杯子,都很髒。他禮節性地用手觸了下杯子。他能預感到王擔寶今天有很多話要向自己傾訴,反正自己又沒啥事。他和肖蓉是準備明天如果天好就去杭州玩,來時他就跟肖蓉講過了,可能要遲點再回來。
所以這時他放松了,看王擔寶會說些什麽。
接著,王擔寶又是一陣歎息,然後說:“我一個真要被憋得發瘋了!因為沒有人願意跟我講話。咱們村上男勞動力基本上都到外面掙錢去了,所以家家戶戶都在提防著我,怕我對村上的婦女耍流氓。那些有點樣子的女人自然不必說,就是那些沒樣子的歪瓜裂棗,平時也像躲瘟神一樣躲著我。我特媽的痛苦啊!每個人都不睬我了,我還跟誰說話去?
有段時間,那個用牛把我馱回來的矮冬瓜把耕過田後的牛就拴在我房子後面的大樺樹上。她在田裡弄點稻草扔在旁邊,讓牛自個吃去。盡管矮冬瓜人狂沒樣子,但她就是送上門來,我也不敢跟她講話了。畢竟她也是女人啊。我找她講話,村上人肯定說我不懷好心,要睡她嘍什麽的。矮冬瓜還救過我,我怎麽能害她呢?但是我跟那條牛說說話就沒關系了,村上人總不至於說我要對牛做啥事吧?”
朱雨深不禁一陣顫抖,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擔寶剛才在說什麽?他竟然說他跟牛說話!他怎麽跟牛說話的?牛能開口說話嗎?看來,他們大王村這邊的人對他敬而遠之是有道理的。他是不是真的中邪了還是怎麽的?腦子壞了,看樣子是一定的了。
朱雨深下意識地再看了王擔寶一眼,發現他的臉色比較難看,呈土黃色。以前聽說過,這個樣子的人八成有病。看樣子,王擔寶身體與精神可能都垮掉了,他已兩股戰戰,幾欲先走。
王擔寶卻沒在意朱雨深的表情,他手往後指了一下說:“拴牛的地方就在屋後面。那裡有幾個石頭凳子,在家沒什麽鳥事的時候,我就到那邊,坐在石頭看牛吃草。
朱兄弟你們可能沒發現,牛的樣子好標志啊!它是正宗瓜子臉,雙眼皮,睫毛又長。我看它眼睛一眨一眨的,很有靈性,估計它能聽懂我的話。於是我就跟它說話,我的牢騷怪話有幾大籮筐,我坐在那裡跟它慢慢說。
你還別說,這牛啊,就是比很多人都要好。它從來不反駁我,也不饑笑我怎麽遇到了那麽多倒霉的事。它吃幾口草,抬一下頭,望我一眼,偶爾還甩甩耳朵。咱們倆就這麽耗著。
但是這種日子以後可能不會有了。因為咱們這片村上的人家現在基本上都用小型拖拉機耕田了。 因為牛一年到頭都要人伺候著,很煩。這頭牛也是這片村上唯一的。矮冬瓜和她老公已經合計著要把這牛賣了。那天下午,我對著牛才說了一會話,矮冬瓜夫妻倆就帶了一個牛劊子來看牛。
他們在那討價還價了半天,最後還是把價格和牽走牛的日期
定了下來。他們是要把牛賣到屠宰場,殺了吃肉。事情談好後,那個牛劊子拍拍牛屁股說,不錯!牛骨頭也能賣些錢。
他們三人走後,我看見這頭老牛眼淚直淌。我也為它鳴不平,因為牛這一輩子為矮冬瓜家又是犁田又給他們租出去幫小磚廠和泥巴。老了,他們盡然還要把它一刀給宰了,然後吃肉。真是喪心病狂啊!
我就罵矮冬瓜他們想錢想黃了年,罵牛劊子沒人性。我越罵,這牛的淚水就越多。弄得我也跟著它一起哭。
我王擔寶雖然也是個受苦受難的人,雖然沒老,但腿不行了,沒啥用了。但總不致於有人要殺我,然後吃我的肉吧?跟牛相比,我幸運多了。第二天早上我又到牛那兒跟它說話。
要命的是,此後這牛一看到我,還沒說啥話,它就眼淚嘩嘩地往下流。我都不趕跟它靠近了,那樣子太慘啊。人們都說牛不懂啥、畜生不通人性。但是,它怎麽就能聽懂矮冬瓜他們的話呢?在聽到把它賣掉殺了吃肉的話之前,我從來也沒見它哭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