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補之表情微變,這個名字他聽過。
學院教育的三舍取士對比科舉制度,其中一個好處就是,學院可以充分的觀察,甚至可以引導生員的品性行為。
學院沒理由會不抓住這個優點。
在生員升入上舍,哦,不!
在生員進入學院的那一刻起就會有一份檔案,裡面開始記載著生員的所有的行為資料。
這份資料對生員的成績考核非常重要,不僅影響成績,最終授官的時候也不可避免的用到。
這樣全面的資料哪有能夠輕易瞞住的可能,甚至人家壓根就懶得藏起來。
每當有上舍生員的熱門生員及第,那些官員就拿出來直接售賣資料了。
九百多年前的宋代就有了買賣……額……信息共享的先進觀念。
晁補之當然也不能避免的接觸到這份資料,畢竟人家好不容易被赦免回朝,怎麽可能放過這個機會,說不定這些上舍生員一開始當的官職就比他芝麻還小的八品官要高。
這次晁補之過來參加文會的時候也是仔細的看過了這些最優秀生員資料的。
其中明梧又是其中的佼佼者。
太學的律、醫、算、書、兵……幾大學科五項甲等,其中就連還未正式加入學科的武學都有所涉獵。
為人品學兼優,在最終筆試考核上居首位,是個極其優秀的人才。
按理說他就是個香饃饃,朝廷應該恨不得塞給他一個大官。
可惜,此人竟然有那龍陽之好……
要是只是喜好男風這點小瑕疵,朝廷也就捏著鼻子認了。
可這廝是認真的啊,他曾經在酒後揚言要娶了那李常風,甚至決心要讓宋朝頒布同性戀法。
這……要是真的讓他當了宰相,頒布了這個匪夷所思的律法,還不得讓鄰邦笑死,最重要的是對朝廷的發展也不利,這是一個需要人口的時代。
按朝廷的想法,你偷偷摸摸玩我也管不著,可是你要是讓這股風蔓延開來,一萬個人是同性戀就有可能發展成兩萬人,再然後……宋朝就沒啦。
可朝廷還是舍不得放過這樣的人才,這才讓明梧入了上舍及第的末名。
晁補之回憶著明梧的信息,心中已經有了決定,此人不必深交,畢竟思想不正確,不可能當得了什麽大官。
晁補之說道:“原來你就是生員明裕,老夫對你也略有耳聞。”
明梧歎了口氣,他寧願別人從來沒聽說過自己。
這邊晁補之又開始說話了:“清照,你出去罷。”
晁補之當然有他的想法,雖然不必深交,但也不能貿然得罪,而且這次文會李清照在場本就不合規矩,態度還是要端正的。
明梧搖了搖頭:“不,不用了。”
明梧內心是崩潰的,能不能別理自己,他只是想安安靜靜的當個美男子,坐等文會結束。
似乎是他的祈禱有了效果,晁補之只是點了點頭,就轉移了話題:“此次文會由師成的詩詞發軔,似乎再也聽不下其他詩詞了。”
晁補之不知從什麽地方掏出了一張紙,繼續說道:“近來吾得了一篇妙文,請諸位欣賞品鑒。”
紙上寫的是《讀中興頌碑》,張文潛所作。
這張耒,張文潛,和晁補之同為蘇門四學士,關系自然匪淺,能夠拿出還未流傳開來的佳作並不意外。
這首詩從安史之亂的歷史出發,發出了對平定安史之亂的功臣無限景仰之情,
讓人讀之恨不得挎刀上馬,安邦定國。 看著眾人震驚的一幕,晁補之心滿意足的點了點頭,然後笑道:“在場的諸位皆是人中龍鳳,旁人讀了此詩只能默然,可是諸位難道僅僅只是漠然?不如趁此機會與文潛兄和詩一首,來上一首組詩?”
組合詩就是兩首詩相對完整和獨立,但是兩首詩之間又有內在的感情聯系,都成排比列式,格式相同或相近。
是高難度玩法,普通文人甚至連碰都不敢碰。
但底下的都是什麽人,沒有一個人是怕的,紛紛磨刀霍霍,嘴裡還叫嚷著:“甚好!甚好!”
當然,明梧除外……
他哪裡會什麽和詩,背詩還差不多,隻好抓著筆,抓耳撓腮的裝模作樣。
和明梧產生鮮明對比的是在晁補之旁邊的李清照。
她秀手緊緊握著,額頭上青筋暴起,儼然已經進入了狀態。
提筆,詩成!
一首《浯溪中興頌詩和張文潛》躍然紙上。
竟然比之在場的最優秀上舍生員們還要快。
晁補之興奮的抓起了李清照寫下的詩蓬勃壯氣的念了出來:
“五十年功如電掃,華清花柳鹹陽草……”
底下的生員們,從驚訝到興奮,他們都是正宗的文人,能從文章裡感受到字裡行間的氣勢。
“妙!妙啊!”
“這文字用句,處處經典……”
“五十年功如電掃,竟教胡人亂了天下……”
“史如鏡,我輩當從中窺鑒……”
“我定要讓我朝……”
……
他們激動的渾身顫抖。恨不得擼起袖子打上一架。
明梧冷眼觀瞧,他內心是鄙視這裡的人的,還有二十多年,二十多年,你們如今說的話都喂作了狗。
現在喊的是高興,轉身出去就是妓院,呵呵,暖風熏得遊人醉……
報效國家,為國為民,光靠喊就行了?
這李清照後面做了什麽?張文潛做了什麽?
在場的人中之龍又做了什麽?
……
此時李清照興起,竟然要提筆再寫一首,眾人紛紛屏住呼吸,全神貫注。
“果然是,縱使文章驚海內,紙上蒼生而已!”
明梧脫口而出的這番話讓眾人聽了個真切。
全場都沉默了,其中比較暴躁的老哥直接跳了出來,怒道:
“你這是何意?”
明梧越想越氣,站起身來怒斥道:“聽不懂?這句話是在說,你文章寫的再好頂個屁用,對天下有的毛的影響!對百姓有個球的用處,是聽了之後就不用吃飯,還是聽了之後就能包治百病?”他這次真的莽撞了。
“你……你!”暴躁老哥被這番白話氣得說不出話來,他終究只是個文人。
晁補之眉頭也緊緊皺了起來,心中怒意翻騰倒海,這首組詩一邊是他的知己,一邊是他欣賞的人,明梧這是把他們兩個人都罵了,而且還罵得那麽粗俗。
可是還沒等晁補之做好遣詞造句,明梧直接揮袖離席,一去不複返。
李清照提起筆寫的第二首和詩才完成了一個開頭,明梧的這番話讓她筆從指尖滑落,正好掉在了中興碑三個字上,墨水滲透紙張,字跡模糊成一團,再也辨認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