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後山。……是在後山!”
朱家大少爺第一個聽出槍聲傳出的方向,嘴裡還在說話,人就已經衝了出去。
“後山,是在後山!”朱學休嘴裡嚷嚷,大步向前。
前院裡和院外的鄉民們當然也聽到了槍聲,經大少爺這說一叫,更是慌亂,有幾個年歲小的孩子已經躲進了自家母親的懷裡,根本不敢往外看。
等朱家大少爺衝出院門,來到曬谷坪的空地上時,護衛隊和原來在這裡的朱氏族人、鄉民們早已進入了戰鬥狀態,紛紛找到掩體,藏好身體。他們拿著手裡的槍支武器,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的聆聽著後山和周圍傳來的動靜。
看到大少爺現身,來到曬谷坪上,護衛隊馬上分出一些人員,在就朱學休的身前一字排成二行,半蹲於地。手裡的長槍直指著從後山走下來的石階。
從坡下村的後山下來的石階上,有一棵高大的痤子樹,樹下並沒有人影。但是隨著槍聲越來越近,漸漸的有說話聲音從後山傳下來。
“站住……”
“別跑……”
聽到有人高聲喊話,朱學休不由得嘴角微翹,心裡嘀咕道:“你都放槍了,人家還能不跑?這樣叫要是有效果,不是你笨,就是他笨!”
大少爺心裡這樣想著,面上剛剛現出冷笑,就看到痤子樹下轉過一道身影。
來人是位中年人,他穿著一身短打扮,膚色黝黑。一看就知道是一名鄉下山村裡的普通鄉民。
中年人早就看到曬谷坪裡燈火通明,人數眾多。剛剛轉過石階就大聲呼救。
“姓朱的老表,快(點兒)救我。……要命了!”
朱氏光裕堂的老表當然姓朱,中年男子並沒有喊錯,這是以一喊眾的【kou】吻。而要命了是指有人要他的性命。
那人一邊喊著,一邊飛快的從石階上往下迅速跑。
“呯、呯、呯……”
然而,就在這裡,後山上再次響聲了槍聲。子彈打在痤子樹下的台階上,火花四射。
“啊……”
一聲慘叫,那名正在快步下樓梯的中年男子就中槍倒在地上,順著石階滾下了下來。
“居然敢在陂下放槍打人,這還有天理嗎?”
聽到有人在光裕堂的勢力范圍裡打槍,朱家大少爺心裡就不滿,再眼睜睜的看著一條性命就在他的眼前倒地,朱學休更是兩眼通紅。對著護衛隊的成員和眾多鄉民就高聲喊道:“打,給狠狠的打。”
說完,朱學休就帶頭打出一槍,然後火光四現,曬谷坪上吐出一片火苗,盡是打向後山。
“呯、呯、呯……”
一輪過後,周近盡是拉栓、子彈上膛的聲音。
“哢嚓,哢嚓……”
“慢著,不要放槍!”
就在這時候,曬谷坪上傳來了邦興公的說話聲。“大家都不要放槍……”
朱家老爺子在曾管家的攙扶下,由謝先生陪著,一同來到院外的曬谷坪上。他就在兩排護衛隊成員的身後站住腳,抬頭打量著石階上的後山。
端午節的月亮並不大,也不亮。但是淡淡的月光下,依然可以看到後山後人影晃動。但人數不多,估摸著肯定不到十人,不過差不多也有七八個人左右。
後山上的人員並沒有還擊。看到邦興公現身之後,上面就傳來說話的聲音。
“邦興公,在下乃是縣大隊歐陽明!”
說完,歐陽明就從藏身的石頭後面走了出來,
直接在山坡上現身。月光下,他高舉著雙手示意,手裡的武器更是沒有拿在手裡,只是用一根指頭勾著。 過後,估計山下的人看到他的誠意之後,歐陽明縮回手,才把手槍插回槍鞘裡,然後雙手抱拳,對著朱家老爺子行禮。
歐陽明的嘴裡說道:“晚輩歐陽明見過邦興公。”
“邦興公,鄙人奉藍衣社鄒乾事之命,前來仙霞貫捉拿壯丁。有人逃跑,卑職自然是緊追不舍。不想卻是到了光裕堂的地界,無意之下就放了槍,還請邦興公海涵!”
“雙方之間是一場誤會,在下並無冒犯之意!”
歐陽明剛到中午,年紀是要比朱家老爺子是小一輩,說話也以晚輩的口氣說話。但是他的語氣卻是不卑不亢,更是沒有道歉,只有誤會!
看到歐陽明現身,又高舉著雙手以示沒有敵意,邦興公的臉色就好看了許多。他伸出雙手讓身邊的人群稍安毋躁,過後才示意兩名男子。
“去,把那老表抬過來!”
邦興公嘴裡說的老表,當然就是先前中槍的那名中年男子。
近處屋簷下的兩名男子聽到邦興公的話後,迅速起身將那位老表抬了回來,放在朱家老爺子的身前。
那名中年男子背後中槍,直透前胸。胸前背後全是血跡,嘴裡還汩汩的吐著鮮血。甚是駭人!
他的目光渙散,人已經沒有了意識,呼吸更是已經停止。
“阿公,……他已經死了!”朱學休說的頗為艱難,神情中更是有些惶恐。
大少爺的年紀不大,但這些年已經見到過不少死人。但卻是頭一回看到活生生的人死在他的面前。還死的如此恐怖,人死了嘴裡居然還在吐血!
初時有些害怕,但轉眼之間,朱學休就滿腔怒火。大聲吼道:“給我打,狠狠的打!”
說著,朱家大少爺就首先舉起槍,朝著山上的歐陽明放槍。
“呯……”
槍沒有打中歐陽明。
朱家大少槍剛剛開槍,就被邦興公壓住了槍頭,子彈打在痤子樹下的台階上,火光四射。
“阿公,……他打死人了!”
朱學休無法理解自家阿公為什麽要打歪他的子彈,氣得滿腔怒火,說話更是義憤填膺。
“他打死人了!”
朱家大少爺大聲說話,眼神中充滿了怒火,閃著厲芒!
邦興公沒有說話,只是冷冷的回望了孫子一眼。
朱學休看到了邦興公眼裡的寒意與厲芒,當即心裡就一個咯噔。“不開打?難道還要先講道理,讓對方送一個人出來賠命?”
“哦,是了,山上有七八個人。一命賠一命,他們不可能全部出來送死。”大少爺這樣想著,心裡的怒火莫名的就降了下去。他站在一旁,眼睜睜的看著老爺子和山上對話。
“原來是歐隊長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朱家老爺子仰著頭,對著山上在月光下站著的歐陽明說道:“三更半夜的從縣城裡趕來,幾十裡的路程,想來也是辛苦。”
“不知歐隊長是否賞臉,到敝舍吃口水酒,攀攀交情。……若是不成,哪怕只是喝杯冷水,那也是一份情誼!”
歐陽明並不是複姓歐陽,而是姓歐。他是雩縣縣城其它鄉鎮的人物,目前是縣憲兵隊長。邦興公曾經與對方會過面,也算是彼此認識,有些交情。
朱家老爺子嘴裡說的客氣,邀請對方到家裡小坐。但他的神情裡卻是沒有半點喜色,說話語氣冷冰冰的,沒有半點熱情。更是手拄著拐杖,一動不動。雙手更沒有向對方回禮!
邦興公說話,山上的歐陽明還沒有答話。一旁的孫子卻是先怒了。朱學休本以為阿公製止他,是想和對方論理,要是理論不來,再行開打。
哪知道轉眼之間劇情就急轉直下,客套過後卻是請對方到家裡來喝茶論交情!
大少爺心裡大急,忍不住的再次衝到老爺子面前。
“阿公,你……”
朱學休又是沒有說完,就看到了邦興公投來的冰冷的眼神。但是這回大少爺沒有退縮,直盯盯的與自家阿公對視,心裡不但沒有消氣,反而更盛三分。
“阿公,他殺死了人,殺死了人!……這是光裕堂的地盤,誰殺人誰就得償命。這是你親口定下的!”
朱家大少爺怒火衝天,他感覺受到了欺騙,或者是戲弄。臉紅脖子粗的大吼大叫。他想衝到阿公面前,好好問問他為什麽會這樣,但是卻早已被兩名膀大腰圓的男子拖著,根本無法靠近。
即便是這樣,朱學休還是拚命的掙扎。他想不通不為什麽會是這樣。
“不是說殺人者償命麽,不是說光裕堂不能放槍麽?為什麽要和他們談交情,為什麽要阻止我。是你說的不對,還是阿公變了!”
朱家大少爺心裡這樣想著,隻感覺往日堅守的信念在一夜之間全部崩塌。他感覺受到了背叛,受到了戲弄。
朱學休努力的想要掙脫身後兩名男子束縛,嘴裡不停的衝著老爺子高喊,道:“阿公,你不能這樣,不能……。他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朱學休面目猙獰,理直氣壯的高聲質問,說話更是如瘋子一般吼叫。
朱學休雖然性子跳脫,但是待人一向有禮,更不會對邦興公這樣無禮頂撞。朱家老爺子心裡也有些奇怪孫子的表現。不過略想之後,卻只是冷冷的看大少爺一下,嘴裡就淡淡的回了一句。
“他不是我們的人,是石圾的!”
“石圾的?”大少爺心頭一愣,登時怔住。感覺一拳打在棉花上!
“是了, 這人是石圾的,不是光裕堂的老表。”
朱學休心裡這樣想著,過後才又覺得不對。對方是在朱氏光裕堂的勢力范圍裡開槍殺人!
不過這回朱學休沒有再次吼叫。被殺之人不是光裕堂的族人,朱學休的怒火就減少了一半。此時再看到阿公眼裡的眼神,他的心頭更是冰冷,如同一盆冷水般直接潑下。
邦興公的眼神有精芒,有寒氣,但還有絲絲的悲哀。
“悲哀?……難道是覺得我不中用,沒看透這事情裡隱藏的詭計?難道這事情裡藏著其它的原因?還是阿公覺得我沒有長進?”
大少爺心裡這樣想著,於是就再也沒有了動靜。
看到朱學休沒有了動靜之後,後山上的歐陽明才哈哈大笑。
“哈哈哈……”
他再次抱拳行禮,對著山下的朱家爺子說道:“多謝邦興公美意。不過鄙人公職在身,不便久留。還請邦興公稍待一些時間,過些日子我一定登門拜訪。以全今日邦興公之厚意!”
沒有囂張跋扈的氣焰,也沒有謙卑恭敬的態度。歐陽明只是一揮手,就讓屬下從隱蔽處現身,然後列隊一起離去。言談舉止中規中矩,既讓人感覺不到熱情,又不會讓人覺得他狂傲無禮。挑不出任何毛病!
然而,在這一千多人的目視下、幾百條槍的瞄準中,如此大搖大擺的離開,本來就是一種狂傲。更是一種氣魄!
在此期間,歐陽明再次行禮,衝著曬谷坪上的眾人連續抱拳,嘴裡高聲叫喊。
“邦興公,各位,來日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