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端午酒,分完粽子,接下來就要賽龍舟。
朱氏宗祠大門外,早已整整齊齊的站好一隊青年,準備著開拔去賽龍舟。
仙霞貫有山,自然也有水。
朱氏宗族所在的村前村後,都有河流,但是溪流太小,並不能駕舟。每年的端午節,各村各姓都是到紫溪河裡去賽龍舟。
紫溪河,是貢江上遊支流,從仙霞貫鄉穿境而過。
因為水陸交通方便,那裡便成了一個墟市,形成一個村落。因為就在道觀旁邊,所以最初的村名也叫仙霞貫。後來才改名仙霞墟。它是仙霞貫鄉的文化、政治、經濟中心。
朱氏宗祠所在的尾田村,離仙霞墟有三裡多地,中間還隔著一道雞公嶺。算下來,已經有五裡路程左右。所以他們必須早早準備,趕到仙霞墟去參加龍舟比賽。
仙霞貫村落眾多,大族姓氏也不少,但是賽龍舟的冠軍,十有九回都是朱氏奪得。
今年也不另外,朱氏年輕人早已操練了好些天,憋著氣勁,整裝待發。
十幾個年輕小夥子身著統一服飾,無袖對襟短馬褂,腿腳寬大燈籠褲。
他們站在坪地上,整整齊齊。隊伍中最前面的是一名清秀少年。
他的膚色城裡人黑,但卻是又比農村裡其它的同年人要白皙許多,在他的身前,擺著一面環腰大鼓。
少年名叫學休,乃是邦興公的長孫。
朱學休是一位遺腹子。他的母親在生下他之後,聽聞邦興公要舉家回鄉,於是改嫁留在原地,沒有隨著家人回到仙霞貫。是邦興公帶著繈褓中的孫子回到了故鄉。
邦興公先後娶過兩位妻子,頭妻生下一兒一女。女兒最大,早在沒有返鄉之前就已經出嫁,長子賢良早死。
續弦之後,第二任妻子又給邦興公生下兩個兒子,分別取名賢忠、賢民。
只是在舉家回鄉的路上,第二任妻子染疾,於水路中身亡。邦興公把她的屍體燒成骨灰,帶回了家鄉。
清末民初,軍閥當道、民不聊生。回鄉之後,邦興公響應號召,讓次子賢忠參加北伐軍,盡忠報國。
五六年前,邦興公的三子朱賢民也消失不見,從此生死不知,全然沒有消息。
就這樣
偌大的朱氏光裕堂當家人邦興公的家裡,就只有他們爺孫兩個,一老一幼相互依偎。
朱學休口齒伶俐、眉清目秀,若不是他喜歡短打扮,終日裡把兩支胳膊露在外面,又經常出去玩耍,曬的有些膚色較黑,那他與城裡那些白白靜靜的讀書人完全沒有兩樣。
在邦興公的悉心教導下,朱學休性情善良、為人忠厚,只是性子跳脫,有些淘氣,有些任俠。在十裡八鄉,都有俠名。
如此少年,放在鄉下,自然是萬眾矚目。若不是他年紀還小、尚未成年,估計家裡的門檻早已被媒人踩斷。
但即便是如此,也有不少人在老爺子面前暗暗試探,想著結秦晉之好。不過邦興公以孫子年紀尚幼為由,給予拒絕,或者未置可否!
再過一個月,朱學休即將年滿16周歲。
按仙霞貫的風俗,到了這個年齡就表示成年。所以邦興公特意將孫子安排在今年的賽龍舟隊伍裡,表明他已經長大成年。
看著隊伍前精神煥發、英姿挺拔的孫子,邦興公老懷大慰,面上始終帶著笑容。
看到精神旺盛的參賽小夥子,和旁邊看熱鬧的族人都眼巴巴的看著他,邦興公心裡更是滿意。
“我們的各位大後生,今天就看你們的了。若是奪魁,回來之後每人一斤肥豬肉、兩身棉花布,還有一身麻衣短打扮!”
邦興公對著大家飛快的、連續伸出指頭示意,宣布今年龍舟賽的彩頭。圍觀的眾人頓時起哄,高聲叫好,更有人拍掌起哄。
“哦……哦……”
參加龍舟賽的小夥子們更是精神抖擻,喜形於色。
民國初年,物資匱乏,肉和布都是好東西,可以拿回家,而且還有一身衣服給參賽者自己穿。顧家又顧人,怪不得他們如此興奮,如充雞血。
邦興公見大家都滿意,興致高昂,這才滿意的點點頭,示意出發。
參賽的十幾個隊員們坐著牛車在前,邦興公和謝先生一起共坐一部牛車於後,帶著樂隊,在敲鑼打鼓聲中、曾管家和村民們的目送之下,啟程離開了朱氏宗祠。
“咚鏘……,咚鏘……,嘁咚鏘……,咚鏘咚鏘嘁咚鏘!”
古道大馬路,隊伍蜿蜒、聲樂連綿,早已引的附近的村民們夾道相看。更有膽大的客家妹子、羞澀的新嫁小媳婦,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悄悄的討論著隊伍人群的長相樣貌、精神氣質等等。言語之間,雙手指指點點。
“少爺,你看,對面大門邊,有個妹仔看著你。”
朱學休年少不知情事,打鼓更是打得起勁,興奮異常、滿臉紅光。此時此刻,他哪裡還會有心思去理會這種話。
他眼珠子一翻,就給了對方一個白眼,然後繼續埋頭打鼓。
“少爺,是真的。不信你自家扭頭看看,那妹仔眼睛好大,人也生的標致。”
對方說到這裡,更是伸手出拍打朱學休的胳膊。“快快快快快……,她兩眼放光,正對著你眨眼睛呢,過會就沒了!”
對方又急又快,焦急的連連拍打著朱學休。氣的他停了手裡打鼓的梆子,扭頭轉身便說道:“死番薯,你他MA的欠打是不是?一天到晚吵著我!”
“你跟我了五六年,連我喜歡什麽都不知道,你還能知道人家兩眼放光?”
朱學休抬腿踢了幾腳,手裡又給了對方幾下。
手打腳踢,猶不解恨。
朱學休在嘴裡罵道:“就你那眼神,老母豬也能被你說成賽西施。”
“還生的蠻標致呢!……,就你那實心眼,好東西還能留給我?你他ma早佔住了!”
他瞪著雙眼,故意細言細語的拖長著音調,像女人腔調一樣說話,以此擠兌番薯。然後又出言數落。周邊眾人聽得登時哈哈大笑。
“哈哈哈……”
隻嗆得那名叫番薯的少年滿臉通紅,恨不得地上有條縫,好讓他鑽進去。
朱學休雖然手裡有分寸,既不把番薯打下牛車,卻又讓他的身體生疼。
見此,番薯自然是一邊招架,一旁縮頭縮腳的進行躲閃。
然而就在此時,番薯又瞅見了那位妹仔。趕緊手指著對面,嘴裡對著朱學休急急說道:“少爺,你看看……,她是不是在對你眨眼睛。我沒騙你!”
番薯神情委屈、又三番五次如此,朱學休心裡也有些好奇怪。只是當他抬頭舉目望向對面時,番薯嘴裡的那位妹仔早已不見了身影,只有一片綠色的裙角還掛在門邊。
見此,朱學休立馬又轉身拿起鼓梆作勢欲打, 一雙明亮的雙眼變成牛眼,惡狠狠地瞪著番薯。
番薯比朱學休要年長幾歲,是朱學休的跟班,不過其本名並不叫番薯。只是因為他性情耿直,木訥憨厚,所以有了‘番薯’這個綽號。
邦興公見孫子性情跳脫,特意讓古板憨厚、木訥老實的番薯做朱學休的跟班,免得二個少年郎惹事生非。
番薯人是憨厚,但他卻不傻,只是性情古板、不知變通,而且為人正直。
兩人在一起,一旦朱學休稍稍有什麽風吹草動、或者是行事不對,番薯不是拖後腳,就是出言阻止他,要不然做了什麽大壞事,說不定還會到朱家老爺子面前舉報。
朱學休自然是刁鑽古怪,但遇上番薯這種實心眼,卻也拿對方沒有辦法。打打過,罵也罵過,但對方就是不開竅。
不過是看到對方還有些義氣,又是無父無母,還在叔母家裡討活過日子,朱學休這才沒有對對方太過份,待他甚厚。
只是兩人平日裡卻是沒有什麽好臉色,朱學休喜歡捉弄人,但番薯卻是個實心眼,不肯吃虧、又有些倔強,於是兩個人經常針尖對麥芒。
不過番薯既然是‘番薯’,那麽他也就沒有辦法看出,此時朱學休臉上隱隱的戲謔之色。
見朱學休齜牙咧嘴、又一副惡狠狠的樣子,作勢欲打。番薯趕緊伸出雙手箍在頭頂,聳肩縮頭、如同鵪鶉一般蜷成一團,眼睛卻又倔強的回瞪著自家少爺,憤憤不平、滿臉委屈。
番薯如此模樣和所作所為,頓時惹的眾人忍不住的發笑。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