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家主院前廳的旁邊,有一個小書房。小書房一側通著帳房,一側連著前面大廳。
小書房說是小書房,其房間面積並不小,而且還是兩間。前面有書有桌有凳有太師椅,是邦興公看書寫字、教導孫子,理事之處。後面則有一個類似密室般的小間,它是邦興公百忙之中,臨時休舔的場所。
既然是小舔之處,那肯定就會有床鋪。裡面原本只有一張床,後來朱學休年紀漸長之後,裡面又多了一張床,於是就變成了兩張。
按照仙霞貫的傳統,當一個房間裡需要擺多張床鋪時,不能兩張床並排擺放。取自天不能有二日,家不能有兩主之意。
然而邦興公根本沒有答理這些風俗,一大一小兩張床相連的並排在不大的小房間裡,老爺子和孫子經常在這裡休息。
小床也就是單人床,但是鄉下並沒有單人床這種說法。所以也就不會太小。
左獅右虎朝天屍,俯著就是癩蛤蟆。怎麽樣睡都可以!
雖然朱學休還不清楚晚上到底會發生什麽。不過既然是聽到了阿公和朱賢德嘴裡說的晚上可能會出事。那朱學休送過朱賢德回尾田村之後,回來就在書房小間裡的小床鋪上躺下了。
朱家大少爺躺在小鋪上沒過多久,就酣然入睡。等他再次醒來時,是跟班番薯在叫他。
“少爺,少爺,快起來。出事了!”
“少爺,……出事了!”
少年人不經困,睡的沉。番薯嘴裡喊了兩聲,見大少爺沒醒來,直接就上前把朱學休從睡夢中搖醒。
“少爺,快起來,出事了。”
朱家大少爺醒來之後,聽到番薯的話之後,一骨碌就爬了起來。然後手不洗、臉也不洗,用手胡亂的在臉上抹了幾下就往外走。
書房出去是前廳,前廳出去是前院,出了前院就是陂下村的曬谷坪。
視野寬闊、位置平整。
這樣的布局自然是為了能在關鍵的時刻,邦興公進行號召時,族人便於聚集。
比如說,就如今天晚上,民國二十七年(1938年)端午節的深夜。
沒錯,就是深夜。
朱學休相信自己不會認錯前廳裡那個落地大鍾的指針,時間過了半夜12點,已經快接近夜裡1點鍾。
前廳裡燈火通明,邦興公和謝先生按主賓落座,管家老曾在一旁侍候,門口站著兩名侍衛。
廳裡氣氛壓抑,邦興公、謝先生和曾管家都是面色凝重。
看到睡眼蓬松的孫子出現,邦興公只是略略的抬頭望了他一眼,就低下頭繼續捧著茶杯喝茶。斯文慢裡,一句話都沒有說。就像一個老年的富家翁一般悠閑。只是他的兩眼偶爾有著精光露出,而面色又有些凝重,甚至是陰沉。顯示著他的心裡並不是真的很平靜!
朱學休也沒有開口問候阿公和謝先生等人,完全沒有任何虛禮,就快步出了前廳。
他早就看到院子裡站著許多人,足足有三四百人!
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過大多數是婦孺老少。半大的孩子、跟屁蟲,還有的是婦女和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許多婦女帶著自家孩子,或者是背上背著小孩站在一起聊天說話。
只有三三兩兩的幾名光裕堂護衛帶著槍在院子裡來來往往,維持著秩序。
她們多半在交頭接耳,低聲議論。雖然絕大數人的臉色都看著有些凝重,但卻是沒有顯露出驚慌。
牆角燈光昏暗的地方,
更有多名婦女聚集在一起,三三兩兩的捋起衫子在給孩子喂【nai】,相互逗弄、打趣。 “你這細人兒差不多有五個月了吧,長的可真差,頭髮也黃,歪嘴歪臉的,長大後一定是個孬貨。說不定就能把別人家的妹子給勾回來,連錢都省了!”
沒錯,仙霞貫看到別家的孩子,尤其是兩三歲,甚至更小的小孩時,一定要稱呼對方家的孩子長的差,是個孬東西。說的越狠,就表示你越喜歡,誇的越好。孩子長大以後就會出落的越聰秀、俊俏。
被逗弄的嬰孩剛剛吃飽,看到有人在和他說話,前來逗弄他,當即就樂了。嘴裡咿咿呀呀回應著對方,神情興奮不已。惹得先前那婦女更是來勁!
她將自己懷裡的孩子抱著不逗弄,偏要伸出手指,就在那嬰孩的嘴巴下輕輕的撥弄,挑【逗】對方。
婦女看著嬰孩的雙手握拳頭狀,不斷的揮舞、擺動,神情更是生動、很是精神,她心裡更是喜歡。
於是就擠眉弄眼的故意做出害怕神色,笑嘻嘻的逗趣對方。
“嘞,說你胖你就喘上了,還握著拳頭想打我呢。……哎喲,我好怕哦!”
過後,她才又扭過頭對著嬰孩的母親說道:“真不錯,病怏怏的。長大後是個孬貨!”
那嬰孩的母親還是一位‘新人’,聽到對方誇讚她的孩子,心裡也是高興,抱著孩子就點頭示意,對著他說話。
“孬東西,有人在誇你呢,你高興嗎?”
說著,就把腦袋湊到了嬰孩的胸口、肚腹上,輕輕的來回摩梭著他的胸膛。惹得那孩子更是興奮,不停的搖擺、翹動身體,嘴裡嘻嘻的笑著。
朱家大少爺沒心思去搭理這些。他穿過人群,快步就出了院門,向門外的曬谷坪望去。
果然,朱氏光裕堂的男人都在這裡!
寬闊的曬谷坪上足足有一千多號人,曬谷坪上站的滿滿當當,連村民們的屋簷下也站著人群。
除了朱家護衛隊的成員整整齊齊的排成隊伍後,其他人等都是幾個、十幾個人的一夥,三三兩兩的在一起議論著什麽,朱家大少爺能從他們的嘴裡偶爾聽到一兩個熟悉的句子。
人群裡,不僅有朱氏光裕堂的族人,更有相鄰或其它與朱氏關系親厚的村民。除了護衛隊的成員清一色的背著長槍之外,村民們絕大多數都帶著獵槍、匝刀、或者是棍棒、鐵條。
(解說:匝刀就是江西人在夏季水稻收割之後,用來將生禾苗扎成數斷,養在田裡發酵變成肥料的刀具。刀寬背厚, 不僅刀沉勢猛,而且非常鋒利。它在當作農具使用時是安裝在條凳上進行使用,並不是舉在手裡。平時不用它時就將刀身拆下來放在家裡,這樣可以拿來防身或者是當作其它使用。在這裡,筆者悄悄告訴你,一般人沒有幾分力氣,還真是舞不動它!)
“藍衣社?……憲兵隊?……鄉公所?……槍?”
曬谷坪上的氣氛明顯要比院子裡的氣氛緊張許多,許多人都神色不安在的討論,時不時有各種字眼和語句傳過朱學休的耳朵裡。
看到鄉民們這樣,場面宏大,護衛隊更是嚴陣以待。朱家大少爺眼神興奮,神情雀躍。
“發了,發了,……真的出大事了!”
朱學休嘴裡這樣說著,人卻是轉身扭面,就又往家裡快步走去。
別人清楚大少爺要做什麽,但是跟在他身後的番薯卻是知道。
“他肯定是回去拿槍!”
果然,朱學休一溜煙就重新鑽回了書房。打開書桌的抽屜,就從裡面抓出兩支槍來。一支別在腰上,一支拿在手裡。
槍是駁克槍,也就是匣子炮,這種槍在當時很是珍貴。朱家大少爺求爺爺求奶奶的死纏爛打,朱家老爺子這才同意給他買了兩支。
只是朱學休年紀小,一直沒有成年,所以平時也就只能在家裡拿著玩玩,過過手癮。
現在過了端午節,就表示他已經成年。看到這種場面,哪裡還能忍得住心裡癢癢,恨不得立刻帶著槍,騎上馬出去浪一回。
“帶著駁克槍,騎上高頭大馬四處奔騰。那才是男人該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