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裕成銀行收到的存銀也不少,但是總不能將銀行的銀子都拿走去用。要留著相當的一部分,作為日常業務所用。因此,朱載垕的計劃並沒有全面鋪開。
現在可好,有了景榮錢莊的銀子,這裕成超市就可遍地開花。
如此多的零售終端,便能帶動起來許多作坊的生產。這些作坊要技術進步和擴大生產,就要去銀行貸款。如此,完成一個完整的循環。
看上去似乎非常簡單,可是這一個循環過程之中,卻能讓整個社會生產都發生潛移默化的變化。由此,商品經濟發達,將引起更深層的經濟活動和權力分配,從而導致社會階層的變化。
現在看來,裕成的這些只是經營行為,可是朱載垕知道,他這是在挖舊有制度的牆角。
朝黨之中表面平靜,可是下面卻是暗流洶湧。
攻訐和彈劾景榮錢莊與裕成商號的奏折都不少,為了一個銀行和一家錢莊,這些大臣們居然將其事擺到朝堂之上。
這並非是景榮與裕成對掐,而是有些朝堂勢力的背後,也有著相當的舊有錢莊勢力。
因為景榮錢莊的銀子已存入裕成商號,兩位一體,他們這兩方反而成了被攻訐的對象。
主要受到攻訐的,還是裕成銀行。不是別的,就是因為裕成銀行自己有銅錢的發行權力,這一點是別的錢莊根本就不具備的。就是他們想要自己製造銅錢,也沒有裕成錢莊的技術水平。造出來的銅錢不是粗糙,就是成本太高,根本無法與裕成銀行相比。
而裕成銀行回收雜色銅錢,重新熔化製造成新錢,還能小賺一筆。很快山東河南兩省,流通中的雜色銅錢就變的少了許多。這讓舊有錢莊的錢幣兌換業務,一下子就全部落到了裕成手中。
更被這些舊有錢莊勢力所攻擊的一大重點,就是裕成銀行居然發行了銀票。
“裕成銀行收取白銀萬兩,不過簽押白紙一張曰銀票。其所收取的真金白銀,卻盡用於放貸生息,以奪民之利。往往有士紳用銀,以銀票兌換之,則非裕成不可兌。大明國庫之銀,竟不如裕成銀行之庫存。大明交鈔市值,不過十之一二,而裕成銀票則見票通兌不差一文……如秦時呂不韋之禍,於國非福也。”
在西苑的大殿中,三位閣老與六部尚書站立一旁,黃錦則念完手中奏折垂手侍立。
若大的殿堂上,居然靜的落針可聞。
嘉靖面無表情,看著下面幾位朝中的重臣道:“大家都議一議,這裕成銀行壯大如此,對於國事是有好處,還是有壞處。”
方鈍身為戶部尚書,第一個站了出來,“陛下明鑒,這裕成銀行,不過一私人之產業,然而卻掌握了大明鑄幣之權,恐非好事。”
“臣以為,這裕成銀行做過了。爾等憑著貸款於流民的善政之機,卻大肆聚斂金銀。勸人鋪張奢靡,弄的人心浮躁世風日下,往往開口閉口不論道德品行之說,而盡為利之得失。長此以往,只怕我大明天下臣民,終會忘了忠孝仁義禮智信恕悌的儒家大義。”吏部尚書李默也站出來道。
嚴嵩目光在禮部尚書王用賓的臉上一掃,意似讓其回話。
王用賓略一斟酌,也跟著道:“臣以為,鑄幣之權為大明公器,不可私授於裕成銀行。這等事前所未聞,於禮不合。”
這三位尚書,都對裕成銀行有些抵觸。方鈍身為戶部尚書,最是反感鑄幣權旁落,尤為不滿。李默則為人剛烈森嚴,
注重民間風氣。而禮部尚書王用賓,則是有些打醬油的嫌疑。 但三人的背後,多少都有些舊錢莊的勢力在推動,因此對於裕成銀行是比較反感的。
“不愧為禮部尚書,事必言禮。可國事只看對天下百姓對朝廷,是否安定。”刑部尚書何鰲反駁道:“上古之時衣不遮體,食不裹腹,何來禮儀之說?如今也是如此,你讓這些流民饑民如何尊崇禮儀?臣倒是覺得,只要能讓百姓安居樂業,讓大明不生動亂,便是好的。什麽鑄幣大權落於私人之手,又有何關系。只要陛下一道旨意,緹騎四出,頃刻之間便能讓他們授首。如此,還怕裕成銀行反出天嗎。”
刑部尚書何鰲不管這些,他是要看嚴閣老的臉色辦事的。嚴嵩剛才已經示意過王用賓,可惜那王用賓在耍滑頭,裝做沒看見。
此時,只有工部尚書歐陽必進和兵部尚書聶豹,這兩人還沒表態。
聶豹拱手道:“陛下,這裕成銀行反不了天去,大不了老臣調兵將之平滅,怕是連一衛人馬都用不了。”
嘉靖微微搖頭道:“好好好, 聶卿還是專心於平倭之事吧,免得我大明腹背受敵。”
聶豹尷尬一笑,退入眾臣行例。
只有歐陽必進沒發言,這時也不得不上前道:“依臣所見,這裕成銀行所行之事,雖然聚斂了一些錢財,但是與以往的錢莊不同。貸款於民利息極低,使流民有休養生息的機會。而且存銀於裕成銀行,還能有些許利息,雖然不高卻也略有小補。臣剛才深思,覺得這樣有良心的一樁買賣被彈劾,實在是蹊蹺的很。”
這下子引起了嘉靖的興趣,“歐陽尚書,你來說說,為何蹊蹺的很。”
“回陛下,這裕成銀行的出息和入息很是容易計算,兩下一比,便能清楚。”歐陽必進拱手應命,接著道:“假如裕成銀行貸給作坊一百兩銀子,一年只收取二十兩的利息。若是作坊在裕成銀行存入一百兩銀子,他們每天給作坊的利息就是五兩。其間隻賺了十五兩銀子。而以往的錢莊,則不一樣,九進十三歸,貸百兩只能取走九十兩,入息是裕成的八倍有余。臣覺得,是裕成所為,斷了這些舊錢莊的暴利所得,因此才會被攻訐誣陷。”
嘉靖若有所思,卻並沒表態。
方鈍急忙站出來,指著歐陽必進的鼻子罵道:“歐陽必進,你收了裕成銀行多少銀子,胡亂說話。鑄幣之權本為國權,哪裡能讓爾等公器私用,中飽私囊,成為斂財工具!你在這裡說是有一些錢莊在誣陷裕成銀行,那你倒是說說看,到底是哪個錢莊有如此勢力,莫非你說的,是景榮錢莊嗎。”
“方尚書還請慎言。”嚴嵩咳了一聲,淡淡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