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散朝，昭明太子留在內廷協助啟慶帝處理政務。一直到中午時分才得脫身。他踱步走出禦書房，眼望皇庭內松柏森森，春日溫婉，忍不住用力伸了個懶腰，隻覺心曠神怡。
　　正想著稍後回太子府補上一覺，廊下急匆匆腳步聲走近。抬眼瞧去，是宋鶴卿倉促迎了上來。
　　“鶴卿何事?”昭明太子一愣，宋鶴卿向來儒雅，如今臉上卻顯焦急，看這架勢，明顯是一直站在外面等著自己。
　　宋鶴卿來到太子身側，低聲道:“昨夜得到的消息，在離山外圍監視的神鶴營將士共三百五十七人，全部失蹤了！”
　　昭明太子悚然，立即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連忙道:“那十九爺的動向呢?”
　　宋鶴卿沉重搖頭，“不明。連帶離山二當家沈純嶽也消失無蹤。”
　　昭明太子沉默了。望著禦花園的景致，陷入了沉思。
　　宋鶴卿擔憂道:“嶽宗師年事已高，倘若十九爺真的到來，如今南都之內恐怕難尋對手。是否要先知會國韻學宮，讓孟劍仙做好準備?”
　　昭明太子緩緩籲了口氣，沉著道:“先不急。就算十九爺真的來，也需搞清楚他來的目的為何。老頭子雖然愛胡鬧，但絕不是不明是非的渾人。你在來南都的路上撒下人手，一旦發現形貌相似者，不要驚動，立即通秉！”
　　宋鶴卿點頭領命，他想了想，說道:“是否要通知那一位?雖然她是離山大當家，但畢現在食朝廷俸祿，如果肯出面，十九爺未必敢放肆。”
　　昭明太子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我算看出來了！你一大早在這兒等我，就是想讓我去請她出面是不是?你想要我怎麽說?說咱們派了三四百人整天盯著你們離山，現在人都沒了，懷疑是你們家十九爺動的手，能不能幫忙把他請回去?我丟不起這人！”
　　宋鶴卿哂笑，太子說的正是他心中所想。可惜那位離山大當家現在不問世事，太子也不想打擾她清淨。否則十九爺別說來南都，就是闖皇城，大當家也能把他攔住。他也不好反駁，捋須道:“全由殿下做主。”
　　昭明太子道:“這事不用通知她了。就通知老代吧。他跟隨十九爺日久，當初與沈純嶽並稱離山兩大護法。在離山也有分量。”
　　一提起那位神將二席，宋鶴卿面有不愉，陰陽怪氣道:“代大人每日公務繁忙，怎有閑暇處理這種事?”
　　昭明太子笑道:“你啊你，忘了前兩天我是怎麽說的了?團結！你莫要再說，一會兒隨我一起去找老代。”
　　他又忽然想到什麽，“對了。十九爺這麽大動靜，難道離山就沒有反應?那幾位離山當家最近可有舉動?”
　　宋鶴卿道:“不僅有，而且動作頻頻。我正打算回去後就著人處理。”
　　“哦?怎麽個動作頻頻?”
　　“昨日方山客約戰司徒小。兩人打了一天一夜，至今未分勝負。”
　　昭明太子皺眉道:“這兩個小鬼怎麽又打起來了?胡鬧之極！眼看賀蘭常天慶就要來了，這種時候還不知一致對外。當罰！”
　　宋鶴卿道:“屬下亦覺不妥。這兩人俱是我洪武英才，不可折損。我稍後打算派人去調停。”
　　昭明太子睨了他一眼，“你派人調停?是派世家的天地境去拉偏架吧！老宋不是我說你。寒門子弟習武不易，同樣也是我洪武俊傑，你就不能包容一二嗎?”
　　宋鶴卿反駁道:“世家弟子也無一不是刻苦磨練才得成就。況且世家後輩更知進退，識大體，同樣也是一心報國。難道就該為寒門讓道不成?”
　　“好了好了，我也懶得說你。”昭明太子擺手道，“你稍後邀上老代一同去。也省的別人說我偏袒。到那兒之後，給我把道理講清楚，讓他們倆消停點！”
　　宋鶴卿隻得答應。猶豫了一下，又道:“其實昨日離山當家還有動作。清淑公主帶了茶小鈿、慕容眠、嶽仙遊三人一起去了施家，砸了施如海的院子，據說陳將軍還在外接應。”
　　昭明太子一口氣沒倒騰上來，連連咳嗽起來。瞠目道:“你說什麽?”
　　宋鶴卿苦笑著望向太子，那意思是你聽得清清楚楚，何必讓我再說?
　　昭明太子捂嘴思忖，回憶起前兩天皇妹來自己這兒張牙舞爪，恍然道:“方山客、茶小鈿。嘿！我這個妹子還挺有腦筋，知道借離山的人來辦事！”
　　他重重一甩袖子，哼道:“先隨我去趟清涼殿！”
　　......
　　清涼殿外，聽陳蹤萍講述了昨天的經過，謝為霜笑得捂著肚子，如蝦米般直不起腰來。
　　“哈哈哈哈哈哈！我的陳將軍！你還是被公主給騙了！施如海多大膽子，敢打嶽家二小姐的主意?他要真敢做下點什麽，何用公主出面?光是她大哥嶽仙洲就去把施如海給拆了！”
　　陳蹤萍臉上青一陣紅一陣，見謝為霜笑個不停，頓足道:“你還笑！”
　　謝為霜忙憋住笑意，“我就是好奇。公主突然來這麽一出，還找來嶽仙遊配合，她究竟是想幹什麽?總不能是看施如海不順眼，跑去砸他屋子吧?”
　　陳蹤萍冷冷道:“不管那小妮子想作甚。我保證，她下輩子都踏不出這清涼殿半步了！”
　　謝為霜見她是真的惱了，笑道:“何必跟那小丫頭置氣?就這樣不也挺好。你想你剛來南都的時候是什麽模樣，別說拆房子，光是六高門公子的腿，你也打斷了不少吧?”
　　陳蹤萍氣咻咻道:“要不是念及她是個小丫頭，我真恨不得讓她在輪椅上過幾年！”
　　兩人正說這話，侍衛慌忙來報，太子殿下駕到。還未來得及出迎，昭明太子已風風火火跨了進來，一見到陳蹤萍，他立即拿手點指，痛心疾首道:“你看看你！助紂為虐！”
　　陳蹤萍俏臉羞紅，半是羞慚半是賭氣，連禮節也忘了，憤憤道:“不需你管！”
　　太子頓住，點頭道:“好！我管不了你，我管得了自家妹子吧?那丫頭人呢！”
　　陳蹤萍往裡一指，別過臉去。
　　清涼殿裡，柯一塵坐在鏡前，長發披散下來，茶小鈿正悉心為她梳頭。
　　今天她特意沒讓李香海與慕容眠前來，從早上起床開始，就一直等待預想中的客人到訪。
　　見到皇兄終於怒氣衝衝的來到，她會心一笑，坐得穩如泰山，頷首道:“皇兄來啦。”
　　昭明太子本來打算進來先把皇妹教訓一通，等她不服氣反抗，再動手給她加深些印象。可見到妹妹如此鎮靜，他微微一愣，冷笑道:“你怎知來的是我而不是父皇?”
　　柯一塵咯咯笑道:“皇兄一向疼愛露華。每次露華頑皮，都是皇兄幫忙遮掩。自然不會把事告訴父皇咯~”
　　昭明太子歎道:“我現在覺得，為兄是太驕縱你了。說實話，為兄今日來就是打算揍你一頓。來，皇妹，挑一個舒服的地方跪著吧。”
　　茶小鈿秀眉一揚，把手中玉梳捏成了粉末，挑釁地衝昭明太子笑了笑。
　　柯一塵笑吟吟地擺手，“小鈿，你先退下吧。”
　　茶小鈿不情不願地瞪了昭明太子一眼，與他擦肩走出。
　　昭明太子目送茶小鈿離開，揉揉肩膀，搖頭道:“這個小丫頭，也不知道看上你什麽，如此忠心的跟著你。”
　　柯一塵笑道:“我最近也在思考。我到底哪裡好，讓小鈿這樣聽我話。我嘴那麽叼，脾氣又難相處，有時候心還狠。跟我做朋友，恐怕是世上最痛苦的事了。”
　　昭明太子呵呵道:“皇妹想偏了，你該思考的是自己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柯一塵眨眼道:“這有什麽可想的。我之所以會這樣，自然是天生遺傳，加上皇兄的言傳身教啊。”
　　昭明太子一僵，看了看妹妹，過了一會兒才歎道:“言傳或許有，可是身教卻未必。不多說了，今天為兄就徹底身教一把。希望皇妹能在為兄愛的拳腳下讀懂為兄的苦心啊。”
　　柯一塵也不害怕，黑白分明的眸子望向兄長，“皇兄一心要揍我，看來所有的事你都清楚了?”
　　昭明太子點頭道:“是。所以我特意來看完整的皇妹最後一眼。”
　　他隨意拖過一把凳子，坐到柯一塵對面，“叫方山客去對付司徒小，這也就罷了。堂堂公主，跑去砸施如海的院子。露華呀，你不覺得過火了嗎?”
　　柯一塵捋著肩頭秀發，滿不在乎道:“他想對費九關動手，皇兄又不肯幫我，我隻好自己出面解決問題了。”
　　昭明太子瞪眼道:“這樣胡來！南都會傳出何等的風言風語，你可曾想過?皇室威嚴何在?你公主的體面何在?露華呀，是為兄過去太給你臉了嗎?”
　　柯一塵把發絲在指尖纏繞幾匝，“皇兄要收拾我，我隻好也讓皇兄為難了。”
　　昭明太子佯作不滿道:“你若老實待著，我又怎會來管你?”
　　柯一塵白了他一眼，“皇兄。你我之間何必遮遮掩掩。這幾天也就是你沒騰出手來，不然我早就出不去這清涼殿了吧?”
　　昭明太子頓時語滯，無奈道:“原來你心裡都清楚。”
　　“我自然是清楚的。皇兄做事，最喜歡假作漫不經心，突然出手製敵。那天我在你面前說漏了嘴，你一定在心裡盤算好趁我不備把我拘禁了吧?這就是先發製人。反正我總歸出不去，不如先把那些煩人蒼蠅都掃乾淨。後面皇兄再想對費九關動手，恐怕旁人也需掂掂份量。”
　　昭明太子頭痛不已， 看到妹妹靈秀的臉上擺出破釜沉舟的表情，他著實下不去手真把她揍一頓，板著臉道:“打掃乾淨?這回你玩得太大了。我可不能裝看不見。”
　　柯一塵松開發絲，針鋒相對道:“這都是皇兄逼我的。你可以繼續，我也會想別的法子。小鈿之後還有上四姓，還有六高門，還有陳姨謝姨也未必說動不了。皇兄，露華那天的話可不是說說而已的。你真要一意孤行嗎?”
　　“好。”昭明太子沉吟片刻，決然道，“我不會再讓人去與費九關為難。”
　　柯一塵喜形於色，但躊躇了一下沒有立即開口，等待皇兄的下文。
　　果然昭明太子繼續道:“但你，就在清涼殿裡待上一年半載吧。我會通知蹤萍為霜，你偶感風寒，需要她們加緊照料。這一年就不見外客了。”
　　柯一塵明白這句話的份量。不見外客，那就是連李香海、慕容眠等人也不許她見面。以後在清涼殿，也只有茶小鈿相伴了。她咬牙，似乎痛下決斷，“就依皇兄的意思！”
　　昭明太子點點頭，站了起來，輕輕在她頭上拍了拍，“這一年希望你好好反省，修身養性。你若是再敢妄為，為兄可真就護不了你了。”
　　他轉身離開。望著兄長的背影，柯一塵一直等到他走遠，這才嘻嘻笑了起來。
　　她走到殿前，伸手撥開簾帳，美眸中有光暈流轉，輕聲呢喃道:“禁閉一年?不見外客?皇兄啊皇兄，你舍得這樣罰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