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遠處水面上,鱗次遊船中,江天曉、石波清與寒門一眾高手共聚,遙看亭中。
見到常天慶到來,兩位天地境開道,氣勢洶洶,江天曉放下手中酒杯,怫然道:“襟裾馬牛,衣冠狗彘!”
石波清罵罵咧咧道:“今夜三哥定要這個狗*!”
“說起來。小六子今晚怎麽沒來?”江天曉環顧,皺起眉頭,“殷槐關他們,還有雲煙雙鷹,都沒來此。”
石波清渾不在意,“你管那麽多幹什麽!你又不是小六子他老子!小鈿前幾天不是去找他了嘛,說不定小六子有本事,把小鈿拐去談情說愛也未必。下次再見面,可能他倆就抱了個娃娃,讓他管你叫叔了。”
江天曉眉頭舒展,都是自家兄弟,他並不懷疑鍾自然會乾出什麽壞事。只是宋鶴卿說了十九爺可能會來南都,他總有些不安心。燕笑寒與葉青隱都在離山,卻始終沒給他回信。他已經派人回山探望,算算日子,也該返回了。
石波清忽然不忿起來,指著不遠處那條緊挨著陸洲的遊船,罵道:“*!那是哪個王八蛋家的船,憑什麽比老子位置還好?他媽的,正好擋在老子前面,真他媽礙眼!”
那條遊船上正是崔野鄉等人,這群世家年輕子弟今日見齊了南都高手,不禁熱血沸騰。一個個搖頭晃腦,連聲稱讚不虛此行。
其中一個年輕公子由衷感慨道:“今日有幸目睹如此盛會,實在是托了野鄉兄的福。能佔到這麽好的位置,野鄉兄費心了!小弟敬你一杯!”
旁邊同學們都是紛紛應和,一起舉杯敬向崔野鄉。一旁尋玥巧笑嫣然,斜眸顧盼,滿是讚許。也覺得情郎總算做了一件靠譜的事。之前聽說他在搖光殿上丟了人,尋玥暗暗與他賭氣,不是怪他輸給了常天慶,而是生氣他還在對清淑公主犯花癡。現在氣也消了,輕輕拉住崔野鄉的手,小臉緋紅,含羞帶怯。
崔野鄉柔夷在握,哈哈大笑,頗覺忘形,“我自從知道了殿下要開櫻桃宴,就雇了船,整日停靠在此。算來也有半個月之久了,就是為了今日!諸位同學不用客氣。不過......野鄉並非是要跟諸位顯擺。只是想與大家一起學習學長們的手段,共同勉勵,砥礪前行。他年櫻桃宴再開,我輩當坐在席間!”
“野鄉兄所言極是!”
眾同學拍案稱是,又喝了幾杯,逸興遄飛,慷慨激昂。
這時邊上的一人忽然噗通倒地,腦門狠狠磕在了地上。崔野鄉一愣,“闕百齡,你怎麽了?”
話音未落,就見身邊同學不約而同,一個個栽倒在地。霎時噗通之聲不絕,身旁傳來柔軟觸感,低頭一看,尋玥也軟軟倒在他身上。
“這......”他愣神間,眼前猛地有人影晃動,也沒看清對方做了什麽,眼前一黑,沒了意識。
隻一息之間,遊船上就僅剩下一人站在場中!
處理完這些年輕人,沈純嶽拍拍手,回頭道:“來吧。”
“這個位置不錯。視野開闊,離得也近。好!”
十九爺大刺刺地走了進來,滿意地點評幾句,一屁股坐在桌前,自顧自倒上酒呲溜起來。他身後,柯一塵與茶小鈿相互偎依走入。
兩人衣服都被雨淋濕,如落湯雞一般。頭髮也黏在臉上,看上去憔悴中帶著楚楚可憐。只是兩雙眼睛都是不約而同的滴溜亂轉,顯然是在憋著心思。
看十九爺旁若無人地大吃大喝,柯一塵也有些餓了,索性拽著小鈿入座。低頭就瞧見崔野鄉躺在地上,秀眉微蹙,“崔明良一條好漢,他子侄怎麽不學好。武功不怎麽樣,看熱鬧倒是起勁!”
倘若崔野鄉意識清醒,恐怕能怨得一頭栽入這映秀湖裡。
十九爺笑道:“你該感謝他才是。要不然,咱們哪兒來的這落腳處?你哥哥周通明恐怕想不到,他費盡心思要找老子,老子偏偏躲到了他眼皮底下看好戲。哈哈!”
柯一塵與茶小鈿同時輕哼了一聲,覺得他的想法過於幼稚。柯一塵拿起尋玥的筷子,來回擦拭數遍,這才開始對桌上菜肴挑挑揀揀,全部夾到小鈿碗裡。順便白眼道:“老......先生。您是世外高人,與我們開開玩笑,那是您老玩世不恭,遊戲人間。
您要找我周氏晦氣,盡管去找我皇兄,您堂堂離山太歲,總不能真和我們兩個弱女子為難吧?”
在來的路上,茶小鈿已經給她科普了十九爺的身份來歷,聽得柯一塵心驚不已。她身為洪武公主,可不是眼界狹窄之輩,聯系十九爺隨意放倒謝姨的手段,柯一塵心裡立即有數,恐怕放眼整個洪武,也只有寥寥數人能與這老頭抗衡了。
因此她一路上老實乖巧不少,言語也謹慎了起來。
十九爺嘿嘿笑道:“少給老頭子灌迷魂湯。你走可以,但小鈿這丫頭老子養大不容易,不能白白便宜了你。”
茶小鈿忍不住抗辯,“老東西。誰是你養大的!我能活這麽久,那是我自己的本事!難道你還想拿我換錢不成?就算換錢,那也是給我不是你!”
柯一塵輕拍小鈿背脊以示安撫,星眸眨了眨,“你還是想騙我。我要是順著你的話開個價錢,那就是說明了小鈿在心裡不過是個物件,拿錢就能買到。對吧?”
她拿筷子尖撥開席上的清蒸桂魚,夾起一瓣送入口中,“其實你大可不必。小鈿在我這兒過得很好,她若是想走,我也不會約束。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現在我既然知道你是誰,才不信你會把我買到青樓裡。你願意耗,我就跟你耗著。帶著我,左右也是個累贅,你不嫌麻煩嗎?”
十九爺把煙杆重新點上,在嘴裡吧嗒兩口,兩眼眯成了一條縫。他話裡話外埋了許多坑,可是這個小丫頭居然一次都不接茬,還窺破了自己的本心。恍惚間,覺得她言辭脾氣都像極了某個故人,忍不住感慨道:“小丫頭,腦子很夠用,有前途啊。我對你越來越感興趣了。”
柯一塵矜持一笑,筷子輕敲酒杯,示意沈純嶽給她斟酒。沈純嶽一愣,苦笑著給她倒上一杯。她舉杯敬道:“其實老先生您也不用煩惱。放了我和小鈿,我自然不會讓先生吃虧。我聽說先生來南都是為了找尋一個仇家,或許我可以幫上您。”
“小丫頭這就有些誇口了。”十九爺哂笑,不置可否,“老頭子要找的人可不是尋常角色。他只要不動氣勁,那就與尋常人無異。漫說是你,就算你老子周正澤發動百萬大軍,把南都裡裡外外翻上三遍,也未必能找得到。”
“老先生這等人物,對頭當然也不簡單。這一點露華還是明白的。不過......”柯一塵胸有成竹道:“我聽小鈿說,您得知此人在南都的消息,是因為發現了江湖上有人使出了您對頭的武功?”
“是。一個年輕小鬼。”
柯一塵嘴角微翹,“那不就結了。您找不到他,難道找不出那個小鬼嗎?找到他,將他捉起來嚴刑逼供,還不愁得不到線索?”
十九爺遺憾道,“你說的老頭子我也想過。可惜,我答應了那小鬼他娘,不與他為難。我多少算是他娘的長輩,食言而肥,豈不叫人笑話。”
柯一塵道:“那也簡單。這事先生不必出面,由露華代勞便是。我這裡也有幾個天地境可供差遣。抓了那人,先給他安排幾個罪名,若是不露口風,那就秋後問斬。如果那人是先生對頭的弟子,我想那對頭一定坐不住吧?”
“倒不失為一個法子。”十九爺眼前一亮,嘖嘖道:“小丫頭你很不錯呀。有沒有興趣跟十九爺回離山打天下?”
柯一塵咯咯笑著婉拒,“承蒙抬愛,露華家教很嚴,暫時沒有加入黑社會的打算。”
十九爺惋惜道:“可惜!以你的資質,不作奸犯科實在浪費!”
他也看出茶小鈿與公主感情甚篤,強行拆散也是不美。見公主也沒有把茶小鈿哄去賣命的打算,又對她頗感欣賞,也就正好借坡下驢,打算放過兩人。
至於自己的行蹤是否會暴露,完全不在他考慮范圍之內。十九爺一生做事全憑喜好,從來不怕麻煩纏身,或者說越是麻煩他越是開心。
“就這麽說定了。給你三天時間,把那小子整進牢裡,從他嘴裡撬出消息來。你有本事做到嗎?”
十九爺存心考教,劃下題目來。
見他松口,二女精神都為之一振。公主氣定神閑,纖指微抬,把杯中酒慢慢送入嘴中,雲淡風輕道:“太簡單了!實不相瞞,論起害人,我還是很有經驗的。”
十九爺扭頭問沈純嶽,“那小子叫什麽名字來著?”
“好像叫......費九關。”沈純嶽想了想,補充道:“對。是這個名字。黃韻清去年新收的義子。”
“噗!”
柯一塵被酒水嗆到,劇烈咳嗽了起來,看那動靜,好像差點被那杯薄酒嗆死。茶小鈿急忙攬住公主,為她順氣。
她一張俏臉漲得通紅,被茶小鈿小手揉了半晌,才艱難道:“你,你仇家,跟他有什麽關系?”
十九爺道:“你不是知道了嗎?這小子身上有他的武功。”
“三山?你是說三山?”柯一塵反應極快,稍一停頓,又道:“你仇家是梅子雨?”
她在長空破面前露過雲式,當時長空破就點出這是三山功法。雲式與費九關的雨式都是出自那塊烙心精金,那多半就都屬三山功夫無疑了。再加上黃韻清是三山棄徒,師承三山智舍,柯一塵很自然的推斷出十九爺仇家是誰。
不料十九爺搖頭道:“是,也不是。三山可不止月照秋水一人。你就不要亂猜了。”
柯一塵頹然一歎, 深覺人生大起大落,難以預料。她伸手抓過茶小鈿的手來,誠懇道:“小鈿。咱倆要是回不了清涼殿,你不會怪我吧?”
茶小鈿自從被公主救下,一直柔情款款,溫順可人。但此刻涉及到費九關,她心頭醋意大升,櫻唇一撇,居然不吭聲了。
“怎麽?你反悔了?”
十九爺也有些不悅,又有些意外她能一口報出梅子雨來,“你年紀輕輕,好像對三山很了解......”
突然他看到了柯一塵頭上那根藏在濕漉漉發絲間的玉簪,那正是黃韻清去年相贈之物。他眼睛瞪得猶如銅鈴,震撼的說不出話來,大嘴圓長,仿佛能把柯一塵整個囫圇吞下。
這回連沈純嶽都不明所以。柯一塵更是心裡害怕,悄悄摟緊了茶小鈿。
十九爺定定地盯著那玉簪,許久才凝重道,
“自在飛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