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坪上的洪武弟子們爭相慶賀,歡聲如雷。
閣樓上,昭明太子與南都諸位世家也彈冠相慶,一派喜氣。
在這片歡樂的海洋中,沒有人注意到一個月白色衣衫的纖細身影像遊魚般穿過人群,一直走到了山道前。
荷無擎三女和陸教授一直守在上山的路口,以防有人強闖。見到那個男裝打扮的人,都是一愣。陸教授最先反應過來,躬
身道:“見過殿下。”
柯一塵有些魂不守舍,直至走到此處,她依然為自己的決定感到後怕。此刻勉強對老人笑了笑,算是還禮。
陸教授卻沒看出公主的異樣,他同樣奇怪公主為何孤身來此,但略作思忖,立即恍然道:“哦!殿下是去迎接李懷淵的?
”
“呃,嗯。”柯一塵表情僵硬,支吾地敷衍了一句。
陸教授笑得更加和藹,“年輕人的事,老朽也不懂得。殿下請吧。”
他雖嘴上說不懂,反應卻是不慢,立即放行,不願煞此風景。
柯一塵卻是沒有動,而是轉頭看向荷無擎。見荷無擎也淡淡盯著自己,她猶豫了一下,問候道:“你,沒死呀。”
荷無擎頷首道:“托您的福。”
陸教授老臉頓時僵住。公主與倚晴樓這丫頭好像有些淵源,可這一問一答又顯得這般詭異。還未等他詢問,柯一塵已上得
山道。
觀蓮自打見到柯一塵,始終若有所思,覺得好生眼熟。歪著腦袋想了半天,這時恍然道:“啊!是她!”
陸教授望過去,忍不住想要問她“是誰?”,好容易才將這句話咽回肚中。
“又有人上山了!那人是誰?”
隨著柯一塵慢慢上攀,石坪上不少人也注意到了這個身影。眾人無不交頭接耳,紛紛議論是誰此刻會往峰上去。不禁都將
目光投向駐守山道的陸教授,暗暗揣測能被教授放行,想必此人來頭不小。
也有人認出了柯一塵的身影。閣樓上,李香海、慕容眠、嶽仙遊三女齊聲驚呼,被這動靜吸引,常天慶原本鬱鬱,也忍不
住看了過去,不由地一怔,“清淑公主?”
他皺眉不解,隨即忽地釋然,“是了。清淑公主與李懷淵有婚約。如今李懷淵大勝歸來,又踏入天地境。公主想必是要迎
接情郎了。”
想到此處,他不禁黯然。
驚才絕豔,武功卓絕,連未婚妻都是這般人物。他李懷淵憑什麽有這等福分,能享盡世間一切美妙?
昭明太子也向山道掃了一眼,臉上笑容頓時消失,變成了驚恐。
相比在場所有人,他更加了解這個妹妹。正因為了解,他完全不清楚現在皇妹是要幹什麽,以皇妹的脾氣,好像幹什麽都
有可能,這讓他提心吊膽起來。
山道上,兩個白衣一上一下,緩緩靠近了。
李懷淵停下腳步,詫異地看向走上來的人,他也沒想到會在此見到她,“露華?”
柯一塵原本一路上都是忐忑不安,此時見到了李懷淵的臉,沒由來的安心下來,展顏衝他笑了笑,規規矩矩地斂衽施禮道,“懷淵哥哥,恭喜你成就天地境!”
“多謝。”李懷淵應了一聲,猶豫地看著她,情不自禁地向山頂瞥了一眼,“你......”
“嗯!我要上去。”柯一塵坦然道,“那個蠢貨膽敢向你挑戰,輸了也是活該!我要去看看他現在是什麽蠢相。”
李懷淵一怔,颯然一笑,“是嗎。”
他微微側過身,讓出一條路來。柯一塵又施一禮,挪步向上走去,錯身之際,她驀然回首,“懷淵哥哥。”
“嗯?”
“再見啦。”
李懷淵笑了,屈指在她腦袋上輕輕一敲,溫和道:“胡鬧。”
柯一塵捂住腦袋,露出調皮的神色來,如釋重負般跑了上去。
春雨瀟瀟,山道上的兩道身影慢慢分開,向著各自的方向前進。
閣樓上,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清淑公主越來越往上,常天慶如墜雲霧,奇道:“誒?公主殿下為何要上去?”
他的這個問題也是在場絕大多數人的疑問,昭明太子額頭汗下,隱約可見暴起的青筋,擠出一個比苦還要難看的笑容來,
咬牙切齒的故作隨意道:“哪兒有什麽皇妹,皇妹今日在清涼殿休息,雷守是看錯了吧。哈哈,哈......”
南宮雀與許流求兩位神將適時地點頭附和,世家眾族長、學宮教授們見狀,心領神會,都紛紛道:“不錯,不錯。殿下今
日未至,雷守一定是看錯了。”
邊上李香海三女秀眉顰蹙,聚在一團竊竊私語,被昭明太子瞪了一眼,也都不再出聲了。
常天慶奇怪地看著洪武眾人的反應,重新望向李懷淵,嘴角噙出一抹笑意,忽然覺得心裡不是那麽難受了。
......
柯一塵走到山道盡頭,即將登上峰頂時,忽然躊躇起來。她低頭想了想,深呼吸幾下,這才一步躍了上去。
費九關靜靜躺在雨中發呆,忽聽有動靜出來,下意識看過去,頓時愣住,像是見到鬼了一般。
“一塵?!”
還是那種熟悉的呼喊,一下讓她仿佛回到了在賀蘭的日子。柯一塵嫣然一笑,理了理濕透的衣服,拖長了腔調,懶洋洋道:“許久不見,看到本公子,不該打一聲......”
“不錯!該打!”
一個石塊劃破雨簾,飛掠而來。柯一塵慌忙低頭躲過,頓足氣道:“你個黑泥鰍!看來沒被人打死!”
費九關身負重傷,又久戰脫力。扔完那一下,頹然躺回地面,苦笑道:“你都看到了?”
“嗯。看到了,你的慘狀我一點也沒有漏掉。”
柯一塵似乎幸災樂禍般笑了幾聲,蓮步輕移,來到費九關身邊,也不管地面泥濘肮髒,與他並肩躺下,陪他一起淋雨。
雨嘩啦啦的下,滴在水窪裡,叮咚作響,好像浪潮裡的一串銀鈴聲。峰山愈發安靜,山下的歡呼聲好像越來越遠,逐漸變得與他們無關。
“我輸了。”
過了很久,費九關才默默說出這麽一句。
“我知道。”
柯一塵把胳膊墊在腦後,忽然問道:“你幾歲開始識字的?”
她沒頭沒腦地這麽一問,費九關愣了愣,答道:“大概在五六歲的時候吧。怎麽了?”
柯一塵得意道:“我三歲就能讀書了!”
雖然不明白她要說什麽,但與她說話便覺得心情無比放松。費九關笑了笑,回憶自己兒時的經歷,悠悠道:“讀書啊......我是九歲的時候,師父教我讀完第一本書。那時候我還貪玩,村裡的教書先生管不住我,只有挨了師父的打才肯坐下來好好看書。”
柯一塵不依不饒道:“九歲時我不光讀書寫字,還會作詩,會下棋,會彈琴。”
費九關無語,“那你真厲害。”
“你覺得假如我倆換一下,你能做到我這樣嗎?”
費九關愕然,認真想了想,搖頭道:“我不能。讀書這方面,你比我強太多了。”
柯一塵笑了,側過頭,晶亮的眸子一眨一眨,“是吧。你不得不承認,有些人就是在某方面有天賦,這是天生的。李懷淵的天賦就是武道,就算沒有師父教,他也注定會成為天下第一的強者。這是事實,就算他是王懷淵,張懷淵也是一樣。”
費九關心頭一暖, 這才明白柯一塵實在安慰自己。只是這說辭太過尖銳,根本不像是在安慰別人。他忍不住抱怨道:“一塵,你心裡的李懷淵是不是過於強大了?”
“那當然!”柯一塵篤定道,“從小到大我一直看在眼裡,沒人比我更加清楚他的強了。”
說到這裡,她定定望著費九關,一雙眸子飽含深意,“你知道我來見你,是拋下了多少東西嗎?”
“呃,不知道。”
柯一塵看他還是這麽木木訥訥的樣子,哼道:“多到我到現在都覺得後悔!你這輩子都還不清!”
她眸子轉了轉,語氣忽然變柔,肩頭小心往他那邊挨了挨,“不過這樣看,至少你有一樣勝過他了。”
費九關遲疑道:“什麽?”
柯一塵眼睛彎成了月牙兒,卻把臉一轉,寧願淋雨也不願看他,
“自己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