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醉此言一出，屋裡所有人都驚呆了，直楞楞地盯著費九關。
　　突如其來的話語讓費九關手足無措，怔怔道:“你等我?你為什麽要等我?”
　　他眸光一凝，想起了先前十九爺怒吼出的名字，“你是魔刀楊心，三山仁舍執掌?傳我武功的是你?”
　　燭光映照下，老醉的臉忽明忽暗，這副不苟言笑的神情與以前的癲狂大相徑庭，可又讓人覺得這嚴肅的表情下隱隱壓抑著劇烈的瘋狂，好像下一刻就會爆發出來，讓人忍不住畏懼提防。
　　他並沒有回答費九關，而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反問，“你覺得天地之上是什麽樣的?”
　　柯一塵心裡有氣。這老頭別的不說，打岔的功夫堪稱一絕。自打進屋來，說話就彎彎繞繞，沒一次肯直接回答別人的問題。
　　費九關想了想，回答道:“我見過蒙歸元。很強，面對他，我身體的每一寸都在告訴我他很強。我感覺他什麽都不需要做，只要多看我一眼，我就會被碾死。你給我的感覺與他相同。這就是天地之上?”
　　老醉點頭，“我是。當今的天下，到達天地之上的有五人。我、嶽松岩、古不平、蒙歸元、梅子雨。”
　　天地之上的強者有五個?
　　眾人俱感眼前一陣陣暈眩，老醉剛才隻稍一出手，就讓他們感覺天崩地裂。哪怕說他翻掌之間把南都夷為平地，眾人也不覺奇怪。無論多少兵馬，好像都無法與他抗衡。
　　這樣能毀天滅地的高手居然有五個之多?
　　柯一塵悄悄拿眼偷瞧十九爺。十九爺此時表現出與他粗獷外表不符的敏感，回瞪了一眼，怒道:“看什麽！”
　　柯一塵訥訥道:“原來你不是啊......”
　　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戳中了十九爺的痛處，炸毛道:“你懂個屁，老子只差半步。你這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也配問！”
　　柯一塵臉一紅，羞惱道:“半步，嘿！半步。那你邁半步我看看?”
　　老醉掃了眼鬥嘴的兩人，“天地境的巔峰，離我們已是無限接近。孟凡真亦屬此列。”
　　費九關悠悠問道:“要如何稱呼這種境界?”
　　“無法定名。逾越天地境，就是人的意志上升到極致，與天地並列甚至超越。根據自己道的不同，自然而然擁有了改變某種規則的力量。力量的顯現方式不同，名稱也不相同。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不可同日而語。譬如蒙歸元，他的道，席卷八荒，統攝萬物，抱合乾坤，可稱萬象。王虛舟另辟蹊徑，以自身氣海抗衡天地，倘若不死，潛力無窮無盡，亦可算得一境，可稱歸墟。”
　　“萬象境，歸墟境......”
　　費九關默默念著這兩個名字。王虛舟的歸墟境他早聽王星瀾說過，只是驚訝老醉也知道歸墟境。他本以為取這個名字只是
　　為了有別於天地境，現在看來其中大有深意。
　　柯一塵撇嘴道:“麻煩的叫法。為什麽不能統稱一下?難道這麽多年，大家都是各叫各的?”
　　老醉認真的思考了一下，“若一定要作個統稱，我將它稱作聖境。凡登此境者，便是超凡入聖，俗世之中無物可以撼動。我們就是天地，就是規則本身。只要我們想，可以隨時隨地改變現有的規則，這不是凡人能夠想象的。”
　　十九爺輕哼一聲，卻沒有反駁。對這一點他也認可，天地之上，超凡入聖。哪怕他無限接近，只要沒有跨越天地，同樣沒有改變規則的手段。
　　要真與天地之上的人物生死相拚，對方舉手投足便可利用天地規則將他鎮壓擊斃！
　　“至於為什麽這麽多年都沒有一個統稱，因為在一百年前，天地之上不過是個久遠的傳說，無人見過，也無人相信。習武之人都認為天地境巔峰就是人所能達到的極限，前面已經沒有路了。”
　　老醉微微一頓，聲音帶著些許異樣，似乎壓抑不住澎湃的情緒，連十九爺的表情也變得僵硬起來。
　　“直到武神入世。世人才知道天地之上是真實存在的。這是一個慘痛的教訓。”
　　武神。號稱讓天下一刀的武道巔峰。
　　他的真名為何已被忘卻，因為無論生前還是死後，人人都以神相稱，本來的名字反而不被提起。
　　這個名字代表了武道的極致，也代表了武者的終極目標。甚至因他太過耀眼，連賀蘭武學聖地珈藍洞，也被冠以武神一脈的稱呼。
　　六十一年前，還是洪武強盛之時。周天子揮師北上，七十萬鐵甲摧枯拉朽，橫掃賀蘭八部。兵鋒所指，賀蘭王部也要棄守龍城，遷至偏僻的北原奇荒，複歸遊牧，北庭覆滅只在頃刻。
　　這一切的一切，都被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扭轉。他從珈藍洞走出，經一晝夜到達靈州前線，從此七十萬大軍不能北上一步。
　　雙方足足僵持了五年，經過無數洪武高手輪番相鬥，終究還是無法奈何此人。而後他劈山定界，與洪武談判，開啟每十五年一度的山河局，由天下高手相殺來定國家疆域。攝於他的強大，周天子不得不答應下這個要求，才有了今日兩國強弱逆轉之局面。
　　武之神。以一人之力敵盡豐功偉績讓人敬畏，他的強大也讓同時代的高手們刻骨銘心，徹底拜服。
　　“他之所以能做下那些事。因為他是當時唯一的聖境。”
　　老醉稍微平複心情，緩緩道。
　　唯一的天地之上，傲視一切的強大。怪不得有那樣的豪氣，能被稱作讓天下一刀！
　　柯一塵皺眉道:“我一直有個疑問。武神既然有本事擋下七十萬大軍，那直接來南都取我陛下的項上人頭不更加方便?何必偏要定下山河局這種吃力不討好的東西?”
　　眾人一愣，隨即都深以為然。其實這個問題幾十年來一直被人提起。有的人猜測是因為武神心存仁念，不忍見天下再起兵戈;有的人則是認為洪武當時洪武高手如雲，一擁而上，武神未必能敵。要是謀殺周天子引起洪武拚死一戰，雙方勝負亦未可知。總之眾說紛紜，每個說法好像都能站得住腳，卻沒能有一個共識。
　　“因為他是當時唯一的聖境。”
　　老醉又說了一遍，表情罕見地帶了一絲嘲弄。“也是百余年來第一位天地之上。沒有人知道天地之上到底有多強大。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不動手，他是當時賀蘭唯一的希望，他不能倒下。倘若刺殺失手，賀蘭就萬劫不複。所以他不敢。”
　　“不敢?就因為......不敢?”
　　眾人皆瞠目，費九關甚至忍不住重複。
　　一個能夠獨擋七十萬大軍的男人，卻因為惜身，不敢來南都行刺天子?
　　老醉點頭道:“他是一個懦夫，也是一個勇士。當你的雙肩背負了像他一樣巨大的責任時，你也會小心翼翼。”
　　他稍稍停頓，恍惚道:“還有一個原因，他在忌憚三山。三山祖師與珈藍祖師曾有一戰，珈藍祖師敗後被逼立誓，門人弟子不破天地境，永世不得入世。現如今推算，這兩位祖師應當都是天地之上的實力。既然三山曾經出過聖境，那麽必然有足以威脅聖境的手段。他也擔心若是魚死網破，三山有辦法將他擊殺。”
　　沒人注意到，當說到被逼立誓時，他與十九爺的表情都變得落寞。
　　柯一塵嗤笑一聲，“原來武神是個蠢貨！三山如果有這個手段，哪怕死上幾千人幾萬人，也當早早在他身上動用了。只要他一死，賀蘭必破，穩賺不賠的買賣！”
　　老醉深深看了柯一塵一眼，不知是何心思，“你說的沒錯。當時三山的確沒有手段反製。五十六年前，第一場山河局，賀蘭高手們不惜同歸於盡也要全力誅殺三山弟子，就為了替他拔除後患。直到三山六老盡歿，他才蠢蠢欲動，打算撕破協定，殺掉當時的周氏天子。”
　　眾人心頭一凜。武神當年為了讓周天子答應參加山河局，曾經承諾自己不會出手。第一場山河局上北地高手前赴後繼地狙殺三山六老，難以想象是怎樣的慘烈。雖然他們熟知歷史，明白武神並沒有刺殺過周天子，但聽到武神去了心頭之患， 暗中覬覦周氏性命時，也忍不住捏了一把汗。
　　被天下最強大的人盯上，無論是誰也不會覺得好受。
　　只是淡漠的將結果說出，“但是他失算了。當時洪武天地境巔峰高手也有數人，他的壓力如同黑夜，時時刻刻籠罩在這些人心頭，鞭策他們奮進。第一次山河局終了，洪武終於有個奇才率先邁出了那一步，超凡入聖，讓他再也不敢覬覦南都。”
　　“嶽宗師！”
　　眾人齊聲道。
　　當年的嶽松岩同樣四十歲，集天下槍法之大成，踏破天地，成為洪武繼往開來的武道宗師，也成了洪武人多年以來的精神支柱。
　　“萬法歸一，戮神戰天，是為無雙境。”老醉低低念了一句，忽然望向柯一塵，“你覺得那種時候洪武應當如何做?”
　　“打呀！”柯一塵不假思索道，“第一場山河局是咱們贏了。嶽宗師既然破境，有他牽製武神，余下的再度揮師北上，誰還能擋洪武雄威?”
　　老醉與十九爺對視一眼，都沉默了。柯一塵瞧得奇怪，遲疑道:“你們該不會都是一群死守著承諾的蠢貨，白白放過了如此良機吧?”
　　十九爺臉色鐵青，甕聲甕氣道:“我們當時跟你想的一樣。”
　　“誒?！”
　　眾人大驚。後世從沒有聽說過洪武有此等動作，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老醉平靜道:“嶽松岩與他打了一場，打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