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三,黑暗與黎明交替之際。
灌溉渠旁的省道上,就著朦朧的月光,他向江梅道:“媽,你回去吧,待這不是受罪嘛。”
省道離家倒是不遠,可下面有寬寬的結了冰的灌溉渠,偶爾在有車輛帶起的旋風,格外清冷!
望著悠哉吐煙的兒子,江梅沒好氣道:“等你上車的。”
甘國華就是肺的毛病,現在兒子竟然學人抽煙,她哪能給啥好臉色。
他臉色訕訕的丟掉煙蒂,掏出手機望了眼時間,轉換話題道:“車馬上就到。”
江梅將遮面的鬢發攏到耳上,望著身旁比她高了能有一頭的兒子,歎道:
“韜啊,去年從海市回來後,你爸的身體,就一天不如一天,你現在也二十呢,你爺爺當年十八歲就當家做主,你要是在外面碰到合適的姑娘,就帶回家裡給他瞧瞧。”
他自顧自的又點上煙,頷首道:“媽,放心吧,等天在暖和點,我帶他在去京城的大醫院。”
“你可別在瞎折騰,海市的醫院還不夠大?他那是從小落下的病根……忌嘴可以,可是誰又能讓老天爺一年四季都是春天,他是天太冷不成,天熱也不成啊……”
看著說一半就哽咽的老媽,他忙上前摟住勸慰道:“您別太悲觀,實在不行,咱去國外的醫院。在不行,我去一年四季都是春天的地方給你們買房,總歸有辦法的。”
汽車的鳴叫聲“嗚嗚”個不停,見到路旁有人招手後,緩緩停下。
登車的瞬間:他回首道:“媽,我走了啊,別跟我爸置氣。”
江梅捂嘴道:“走吧,走吧,我現在哪敢跟他置氣,在外面自己照顧自己,上班別太累著了,記著我說的話。”
他點頭,抿了抿雙唇,一腳蹬上大巴車廂。
一年到頭不擱家的甘韜,本想賴家陪著父母過完元宵佳節,在啟程前往海市。
哪知婁葉和周易兩方,因為他片酬的多少一直沒談攏,他只能拜別父母,頂著凜冽的寒風提前南下。
《紫蝴蝶》是由海市電影製片,和大洋彼岸一家電影公司投資拍攝的劇情片。
這種類型的電影,指望有多大投資不現實,加上他和婁葉有相識幾年的情分,他根本沒指望要多少片酬,以他的名氣,也要不到多少。
哪知周易卻較上了勁,開口就是十萬。
別說婁葉,他自己都懷疑,他是否值這個價格。
親生父親身體差,自己的演藝事業又受阻,他又一次體會到愁滋味。
歎著氣接過車老板遞來的小凳,在車廂走道中坐下。
晃晃歪歪的一路到海市,一直想換的出租屋依舊沒換成,去年又在外面跑了大半年,這會屋裡滿是蛛網和灰塵。
放下手中的旅行包,他這會也沒時間整理屋子,再次出門直奔海市影視城。
影視城中的南京路上,液壓槍衝著天空噴灑出的水滴,如同夏日的一場狂風暴雨,讓寒冷的冬天更加冰冷。
人工製造的雨幕中,身穿雨披的一男一女,神色匆匆卻步伐穩健。
隨著婁葉的叫停,一直站在角落的他,繞過外圍的人群,向攝製組而去。
“婁哥!”他向著手裡捏著對講機的婁葉叫道。
“怎才來?”說完,上下打量他一眼道:“體型保持的不錯!”
他頷首,問道:“合同現在怎說的?”
婁葉笑道:“中午談到八萬,你要是沒意見,明天一起坐下來簽字吧。”
他苦笑道:“給你串戲,多少我都沒意見。”
如果按他去年以一萬一集的電視劇片酬來算,八萬的價格倒是差不多。
可電視劇和電影不是一回事,很多當紅電視劇演員,為了能夠獲的電影資源,寧願自降片酬出演,哪怕是不能在國內上映的文藝片。
而他即算不上當紅,在電視劇中也只能充當男二,在導演婁葉的親自邀請下,竟然不知靦腆的開出這麽高片酬,業內人知道,會怎樣看他,以後誰敢向他發出戲約。
可以說,周易給他開出的這份莫名片酬,整不好就能讓他失去獨立圈一些導演的好感。
揮去腦中繁雜的情緒,他問婁葉道:“周易那邊是誰談的?”
婁葉道:“一個姓葉的。”
他歉意道:“哥,這次實在對不住,最近和公司鬧了點矛盾。”
婁葉抽出根煙,遞給他道:“我倒是沒事,製作經費又不可能差你那點,就是海市的投資方有點不滿,好在你有塊牌匾,要不然八萬估計夠嗆。”
“啥牌匾?”
“51柏林電影節青年演員獎啊。”
他不置可否:“這有啥用?”
“用處大著呢,你要是拿個柏林影帝,一百萬片酬都沒問題,電影就指望賣海外呢,你指望國內上映?”
劇組一天的拍攝結束,關於他片酬的事,婁葉向周易選擇了妥協,匆匆趕來的他,除了等著明天的簽約,便沒了事,於是他向婁葉發出到外面喝一頓的邀請。
“那成,王昱也在,把他給叫著,順帶把李冰也叫著,你倆培養培養感情,別到正式拍的時候,你倆跟陌生人似的,憋不出一個屁。”
婁葉講完,衝著對講機一頓亂叫。
不大一會,王昱、李冰,外加幾個在《蘇州河》中合作的工作人員,全都匯到一起。
王昱幾人和他都認識,隔著厚厚的棉襖抱完,婁葉將留著一頭齊耳短發的李冰介紹給他。
“你好!”
“你好!”
第一次見面的兩人,打著簡單的招呼。
他和李冰在《紫蝴蝶》中扮演一對戀人,矢志不渝的那種。
李冰扮演的伊玲,無意中被民間的地下抗日組織誤殺後,他扮演的司徒,一直遊走在RB間諜和民間地下組織之間,目的就是幫戀人報仇。
幾人該拿的東西拿上後,他問道:“你們想吃點啥?”
王昱道:“隨便找個館子,整個火鍋。”
幾人都沒意見,他率先向影視城外走去,他好長時間沒來過這邊,不清楚以前存在的館子還在不在。
沿著影視城的邊上一直往前,他們運氣不錯,有家餐館在寒冷的冬夜裡開著,而且也有火鍋。
他們一行六人,牛羊火鍋各一個,他想在點兩炒菜,婁葉急忙叫停。
菜沒上,先滿酒,混跡在劇組的員工,喝酒吃肉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誰也不跟誰客氣。
婁葉乾巴巴的抿了口酒,問他道:“覺著劇本怎樣?”
他回道:“比《蘇州河》好懂很多,就是拍起來受罪。”
《紫蝴蝶》和《蘇州河》有很多相似之處,首先都是關於愛情,另一個就是台詞都很少,演員的表達基本靠臉部表情和動作。
但《紫蝴蝶》的故事脈絡比較清晰,他能看懂劇本講的是啥故事。
至於怎樣演出婁葉心裡的司徒,他琢磨良久,得出的結論是看臨場發揮,得看對手演員,也就是李冰能帶給他多大的觸動。
他和婁葉是第二次合作,深知片場中的婁葉,向來喜歡讓演員放飛自我,指望婁葉給他講戲,是想也別想。
六個人兩瓶酒很快見底,一路走來悶悶的李冰更是讓一群老爺們大吃一驚,那酒量杠杠的,而且一改來時的悶聲不發,很是爽朗。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手指間夾著煙的婁葉,紅著臉問他道:“韜子,你還住以前那?”
“昂。”
“旁邊那間還有人不?”
他下意識的回了個沒,瞬間反應過來後,急忙道:“有。”
婁葉拍著他胳膊道:“你個老爺們,怎這麽矯情呢,都是為了戲。”
他慌不則跌的肯定道:“真有!”
他如今也是有女伴的人,可不敢想啥入戲太深,和女演員搞出齷齪事來。
而且都是青年男女,都是吃過肉的人,沒事就這麽來一下,哪天憋不住非整出事不可。
婁葉搖頭道:“得, 當我沒問,差不多就散吧。”
六個人三瓶白酒,喝完剛好全身發熱。
送走眾人後,他點了根煙,緊了緊棉襖,還得回去收拾那破屋子。
翌日,晌午。
他在影視城附近的茶樓中,見到婁葉口中的葉姓女士。
長發、薄唇,長得很標致。
他問:“你現在是我的經紀人?”
女子伸手頷首道:“嗯,你的經紀事務由我接手,我叫葉清。”
他輕碰下對方的指尖:“八萬的片酬是你的主意,還是公司的?”
葉清再次重申:“你的經紀事務從《紫蝴蝶》開始,由我全面接手!”
他翻了個白眼,懶得在理她,這人就是一不懂人情世故的棒槌。
海市電影製片廠的人到後,他瞅了瞅合同,見沒啥問題後,隨手簽完姓名,向影視城走去。
他走出茶樓不久,叫葉清的女人追上他道:“甘韜,以後有什麽片約,記得提前通知我。”
他怒道:“角色都要我自己找,那你這個經紀人是乾嗎的?你從我身上賺錢,卻啥都幫不了我,我乾嗎還要你當經紀人?”
女人不滿道:“不是公司培養,你現在哪有名氣?又怎麽接到片約?而且,我拿的不是你的錢,是公司的錢!”
他懶得在理她,甩了甩袖子向影視城走去。
他甚至懷疑,這叫葉清的,不知是公司哪個高層的姘頭,狗屁不懂,狐假虎威的本事倒是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