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衍峰下,匈奴河畔。
一對年輕男女牽著馬匹,沿水邊緩步慢行。
“土賊,本來還想送你一程,但我族中另有要事,急需趕去處理,只能就此別過。”珞伽瞥了陸翊一眼,眼中隱有不舍。
瀘水月氏北遷之後,被鮮卑大王檀石槐安置在烏拉特草原一帶。該處本為大漢五原郡故地,位於陰山西南麓,與碎葉城一東一西,相距不下萬裡。
“距離冰川之戰,時日尚早,待回見王師、安置韓小雨之後,若無他事,我自當前去尋你。”陸翊望著珞伽,笑道,“到時你可別避而不見。”
“這可是你說的,咱們擊掌為誓!”珞伽嘴角一揚,伸出手來。
“一約既定,萬山難阻。”陸翊伸手與珞伽手掌相擊,隻覺溫潤細膩、滑若凝脂,忍不住心底一蕩。
“土賊,我先行一步,你自己路上小心!”定下再會約定,珞伽心情頓時變好,縱身躍上紫騂馬,絕塵而去。
“你也一路小心!”陸翊大聲喊道,眼見珞伽的背影消失在遠處,又低聲補上一句,“珞小花!”
---分-割-線---
龍城,鮮卑王廷。
檀石槐高坐熊皮寶座之上,寶座台階下方,槐樅、和連兄弟一站一臥,神色惶然,正承受著鮮卑大王的滔天怒火。
“敵情未明就擅自上去挑釁,還落得如此下場,真是枉為我檀石槐之子!”檀石槐虎目中精光四射,看著下方不爭氣的次子。
草原上對待敵人從不客氣,也從不在乎手段,只要能贏,就是強者。他惱怒的不是和連去挑釁陸翊,而是挑釁遭遇慘敗。
“咳咳~!”和連咳出一口鮮血,滿臉委屈,向檀石槐道,“父王,若非珞伽相助那姓陸的,兒臣怎會敗得如此之慘!”
當日隨他前去伏擊陸翊的那隊士卒,因目睹他的醜態,早被他當場毒殺,棄屍陰陽澗中,連後來下山的槐樅也不知真相如何,自然容他胡說。
“嘿!你真當我老糊塗了?”檀石槐神色一寒,森然道,“你可知那陸翊在離恨崖上,曾接國師全力一擊而不傷,他對付你,還需珞伽相助?”
和連渾身一顫,噤若寒蟬。
“前有呂布,後有陸翊,漢人年輕一輩英傑輩出,實非我鮮卑之福!”檀石槐喟然歎道,“隻盼滄月能奪得護國伽藍,興我鮮卑一族氣運!”
三十年來,檀石槐以武力一統漠北,南下侵襲何止百次,戰無不勝,殺人盈野。但不知何故,他近年來頗為迷信佛家經義,對護國伽藍極為上心,特令八部將中最神秘莫測的滄月負責此事。
槐樅、和連均知賀蘭瀚海、慕容長河聯手追殺呂布之事,但護國伽藍一事,兩人尚是初次聽聞。
檀石槐見階下二子均露出迷惑之色,遂耐住性子道,“漢人史書有言:國之大事,在祀與戎。你二人可知其中真意?”
“祀者祭天,戎者用兵。”槐樅對漢家文化多有涉獵,略一思忖,向檀石槐道,“用兵自不必多言,隻論祭天,我鮮卑一族亦常為之,無非人力有時而窮,是以祭祀上天,以求心安而已。”
“強者生,弱者死!”和連不以為然,不屑道,“漢人扯出再多道理,在我十萬狼騎蹄下,亦不過是待宰牛羊!”
“目光短淺之至!”檀石槐虎目含威,大聲呵斥和連,又衝槐樅展顏笑道,“我兒槐樅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剛才所言,自是其一,這其二,卻與二百余年前漢人雄主劉徹有關。”
槐樅在下方恭然聆聽,和連剛被訓斥,也隻得壓下不滿,作聆聽狀。
“劉徹納董仲舒天人三策,獨尊儒術,以為國教。”檀石槐目視二子,沉聲道,“此舉用意,在於一統天下臣民思想,明確前人‘君權神授’之說,以‘天命’之名,確保劉氏江山長存。”
見二子似有所悟,檀石槐繼續道,“我等與漢人並非同宗共源,自不能以漢家學說為據,那出自身毒國的佛經教義,卻不失為一個選擇。”
“兒臣受教!”槐樅、和連齊聲道。
“滄月久無音訊,值此多事之秋,怕是出了意外。”檀石槐目光在二子之間一掃,對槐樅道,“為防萬一,由我兒槐樅督辦此事。”
“謹遵王命!”槐樅拱手應道。
他在父王面前贏得一局,心底暗喜,面上不動聲色,繼續擺出為父分憂的姿態,“不知呂布之事,可有進展?”
“此前長河以玉雕傳來訊息,他二人在蒲昌海一帶追上呂布,全力出手,已然奈何不了對方。”檀石槐臉上神色難明,沉聲道,“此子當真無愧國師當年所言,怕是只有國師親自出手,才能除此心腹大患!”
“國師此前顧及身份,不願追殺呂布,如今與劍宗決戰在即,怕是更加不便出手。”槐樅聽得心下一驚,肅然道,“但此子不殺,卻是後患無窮!”
“此事怕是不能太過依賴國師!”和連不顧傷重,頑強地展現自身的存在,“天下虎賁,劍宗王越。同為宗師的北宮泰當年即敗在他劍下,國師對上他,怕是並無太大勝算。”
和連因珞伽之事,對慕容軒殊無好感,心底深處,甚至恨不得慕容軒敗在王越劍下,方解心頭怨氣。他這番話幾乎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話畢才警覺對國師大有不恭,不禁擔心檀石槐責罵。
“你此言雖有長他人志氣之嫌,卻也是事實。”檀石槐並未責怪和連,反而露出幾分欣慰神色,“此事我已另有謀算,斷不容此子猖獗!”
“父王深謀遠慮,兒臣遠不能及!”槐樅不甘落後,恭聲道,“此事可有需要兒臣效力之處?”
和連暗罵一聲無恥,卻也不忘隨聲附和。
“此事無須你兄弟二人操心!”檀石槐搖了搖頭,吩咐道,“冰川之戰,意義重大,你二人傳我號令,令各部整頓兵馬,嚴防漢人趁機出兵來襲!”
---分-割-線---
河西一帶本為大月氏故地,後被匈奴人所佔,至漢武帝時期,驃騎將軍霍去病兵出隴右,將河西走廊納入大漢版圖,遂置河西四郡:武威,張掖,酒泉,敦煌。
張掖郡地處河西走廊中段,以“張國臂掖,以通西域”而得名, 盛產桑麻魚米、瓜果菜蔬;又因城內泉水遍地、清冽甘甜,故稱甘州。
雨後清晨;張掖郡城西市,溫家酒肆。
三名身著羅衣、體態窈窕的女子朝酒肆款步行來,當先一人正是閻妍,後面兩女一名小蠻,一名阿嬌,均是她的心腹族人。
“閻家姐姐來啦!”三女剛到門口,店內就迎出一名布裙少女,卻是酒肆老板溫老漢的閨女溫婷兒。
“溫家小妹,今早可有馬隊入城?”閻妍問道,她在郡城多日,與溫婷兒已經頗為熟稔。
“沒有哩!我和豆包兒輪流看著呢,決計不會誤了姐姐的要事。”溫婷兒一邊搭話,一邊引三女上樓入座,“這二樓臨街的位置,給姐姐留著哩!”
她口中的豆包兒,卻是酒肆裡的跑堂小二,溫家的遠親,挺伶俐的一個少年,負責招呼樓下的客人。
“妹妹有心了!”閻妍輕頷螓首,以示感謝。
“還是老樣子,一份魚兒粉,兩碗臊子面。”阿嬌見閻妍心不在焉,遂自作主張,對溫婷兒道。
“今兒個我改吃牛肉小飯,不吃臊子面啦!”小蠻把嘴一撇,脆聲道,“天天臊子面,這都小半月了,再好的面,也吃煩了!”
“好的哩!”溫婷兒應道。
她轉身剛要走,就被小蠻叫住,“飯菜得是你親自做的,你那手藝,比你家老頭子他們強出不止一點!記得再來一壺好酒!”
西北邊陲,氣候寒冷,民風強悍,縱為女子,也大多能飲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