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天舞!琵琶語!一曲踏古,精彩絕倫!其它五絕又該如何?想來真是讓人期待!”董白一氣連飲三杯,兀自意猶未盡,“秦兄,這段舞曲,似乎在追憶碎葉城前人故事?”
“當年武帝采納董仲舒那套說辭,罷黜百家、獨尊儒術,自以為找到了可以傳承千秋的治國仙方,諸子學說再難容於朝堂,不合儒家經義者,盡被取締。”秦誼滿飲一杯,酒意上臉,一反先前的溫潤如玉,露出幾分憤懣之意,“須知先秦之時,孔丘嘗問道於老聃,墨翟曾求學於儒者。天地大道,在於多元,在於演化,法無對比,何談優劣?又談何改良?”
秦誼這番言論,若出現在漢廷州郡,必被當作歪理邪說加以嚴懲,但董白出身關西將門,對關東門閥那一套本就不以為然,倒也聽得津津有味,還不忘親自給秦誼斟上酒水。郭汜和一眾董家護衛,眼裡只有酒菜歌舞,哪裡聽得懂自家小公子和秦誼在談論甚麽。
“至王莽、光武年間,儒術更和圖讖相互為用,完全淪為權貴者維護自身利益的道具;當今天子劉宏,每逢決斷朝堂大事,常以圖讖為據,實已荒唐至極!”秦誼又滿飲一杯,“或許班定遠年少之時,即已明悟董學之弊,為使諸子傳承不絕於世,這才遠赴西域,帶人築起碎葉城!”
“秦兄繼續!”董白陪飲一杯,又再斟滿。
“當年班定遠勘選地址,決定在此築城,物資極度匱乏,人手也明顯不足。墨家子弟再有本事,也難為無米之炊。”秦誼神色複雜,再飲一杯,“幸得雜家、名家傳人支持,組織數千人馬,帶著器械物資,不遠萬裡,歷時經年,從中原遷徙而來。沿途天災人禍不斷,最終抵達此地者,不過半數。”
茫茫西域,萬裡黃沙之下,多有相擁的白骨!千百年之後,又有幾人能夠記得這群遷徙者的勇敢執著與領路者的絕代風華!
從小在烽火中長大、見慣了生死的董白,聽秦誼說完這段故事,內心深處的某些信念隱約產生了動搖,一時之間,兩人俱都無言。
整個樓台忽然再次熱鬧起來,席位間的人們紛紛站起,望向首席方向。
緊鄰首席的樓門中開,金發碧眼、身著紗麗的公孫大娘率先走出,數名服飾各異的男女老少緊隨其後。
除了董白和夜叉瞳兩席,其他席位上的來客顯然均和公孫大娘等人認識,不住點頭示意,歡迎一行人坐入首席。
“領先的那位是玲瓏塢的公孫大娘,名家傳人,乃是碎葉城現任執政官。”秦誼介紹道,見董白有點懵懂,又補了一句,“也就是城主。”
“右首的精瘦老者,是尚賢坊的公輸闕,墨家客卿;旁邊的中年大漢,是百草園的許泓,農家傳人。”
稍作停頓後,秦誼指向左首一身貴氣的肥胖男子,以及緊挨著的高大少年,“陶然居的班昊、班衛父子,雜家傳人。”
對面末席的鮮卑強者夜叉瞳望著公孫大娘等人來回打量,又把目光瞥向秦誼,顯然隻對誰是劍宗傳人感興趣。
秦誼微微搖了搖頭,又抬起右手輕輕往下虛按幾下,示意夜叉瞳稍安勿躁,耐心等待。
“一壇陳年的烈焰美酒,兩條新出爐的開河烤魚。老規矩,出價高者得美酒,武力強者得烤魚!”公孫大娘言語間透著西域人的爽氣,“烤魚呢,許大個兒還在調理,先上美酒!秦宜祿何在!”
“宜祿在此!”秦誼應聲而出,快步來到場中。有赤膊力士自樓門裡抱出一壇美酒,
放在秦誼身後空地。 “各位出價吧!”秦誼雙手虛抬,目視全場。
“十金!”
“十五金!”
“二十金!”
秦誼的話音剛落,席間的報價聲已經此起彼伏。
“五十金!”左手末席傳來董白的報價。
秦誼微微一笑,知道一曲踏古已經完全勾起了董白對“碎葉七絕”的好奇,此刻參與“烈焰醉”的報價,可以說毫不奇怪。
“五十五金!”
“六十金!”
“我出百金!”席間再次傳來董白乾脆利落的報價。
席間眾人大多身家巨萬,自能負擔百金之資,但一壇美酒是否值得這個價就有待商榷了,一時間再無人報價。
“百金一次!”
“百金兩次!”
“百金三次!”
“恭喜隴西董公子獲得這壇烈焰醉!”秦誼大聲宣告,示意力士將酒壇搬至董白那席,又拿過一個玉杯,“烈焰美酒當用夜光玉杯,不妨一試!”
“三多叔!”董白瞥了一眼郭汜。
“好香的酒!”酒壇封泥剛被郭汜拍開,一股濃鬱的酒香在席間彌漫開來,眾人不住驚呼。
對面的夜叉瞳一直靜坐養神,聞到酒香,星眸一亮。
“好美的酒!”酒入玉杯,色澤金黃,與玉杯顏色輝映,美得令人窒息,所謂瓊漿玉液,也莫過於此。
“好---咳咳---烈的酒!”董白一杯入喉,感覺一股烈焰直竄心肺,嗆得差點窒息,但烈焰灼燒過後,隻覺得渾身暖洋洋的,有著說不出的舒服,眼神也變得朦朧起來。
雅席間不少人都曾品嘗過烈焰美酒,但此時見董白暢飲,目光中依然忍不住露出羨慕之色,都有些懊惱自己剛才太過摳門,錯過了這般美酒。
對面的夜叉瞳神色一振,一雙星眸變得更亮了。
“烤魚來啦!”
城樓口猛地竄出一條鐵塔般的巨漢,雙手平舉,各托著一個巨大的竹箕,每個竹箕上平放著一條烤得金黃的鯉魚,每條烤魚目測不下二十斤,落在大漢手中,輕若無物。
一股特別的香味從烤魚中散發出來,與剛才的美酒香氣混雜在一起,讓人忍不住饞涎欲滴。
巨漢幾個大步來到場中,隨手一拋,兩個竹箕準確無誤地落在首席案間,不振不顫,仿佛原本就擺在那裡。
“哈哈哈!俺老許又可以痛痛快快地打架了!”巨漢站在場中,發出一陣囂張的狂笑,“這次有誰?!”
“呃~!”秦誼的節奏全被巨漢打亂了, 先平複了一下氣息才道,“許大個兒,不管誰上場挑戰他,能接二十招可得烤魚一條,五十招可得烤魚兩條!”
一股酒意上湧,董白使勁晃了晃頭,看向郭汜。
眼見許褚怪物一般的體魄,郭汜心底莫名地有些發慌,又忍不住安慰自己:俺郭三多橫行河西多年,少逢敵手,總不能在一座西域小城,會連續遇到兩個變態的高手吧!不過---
“三多叔不敢去,我去!”董白覺得腹中一股烈焰再次升騰,體內有股力量迫切地想要釋放出來,眼前就是有條龍,也能赤手給屠了。
“烤魚,都是本將的了!”一個清越動聽的聲音在場上響起,夜叉瞳不知甚麽時候來到場中。
“又是你!這個面具真是討厭!”此時的董白似乎忘記了眼前女子的恐怖實力,“看本公子給你摘下來!”
董白言語間右手成爪,直往夜叉瞳臉上的面具探去,和此前隨行護衛的攻勢一樣,但舉手之間,速度力量相差何止數倍!
這烈焰醉之威,竟恐怖如斯!想不到一杯酒竟讓董白醉得失去理智,郭汜和眾護衛看得目瞪口呆,一時竟忘了自己肩負的職責。
夜叉瞳腳步左移,似慢實快,間不容發地避開董白那一抓,同時往前一步,右肩下沉,重重地撞在董白的右胸上。
董白隻覺得一股大力猛擊在自己貧瘠的胸部,忍不住連退十余步,直疼得眼淚不斷往外流,酒意也醒了幾分,臉上羞怒交加。
夜叉瞳顯然早就看穿了董白的女子真身,此刻站在原地望著董白,嘴角揶揄,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