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仙說“這樣是最好了,這三道清心符夫人將它燒成灰燼後化水分給府中人喝下,能解穢氣。”
說話時小半仙的臉色帶著病色,中氣也顯得又些余氣力不足,說這話出口,已耗費去了一多半,便連手指都禁不住顫抖了起來。
林氏道“多謝先生。”
小半仙淺淺一笑,優雅地拱拱手“還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講。”
林氏道“先生是老婦救命恩人,自然當講,老婦恭聽。”
小半仙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這句話之中小半仙想讓林氏知道,要想人家不知道,除非自己不去做。幹了壞事終究要暴露的一天。
聽到這句話林氏渾身一震,面色忽青忽白,嘴唇囁喏了幾下,才道“老婦明白了。”
小半仙一拱手“那在下先告辭。”
頭頂三尺有神明,這個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只要是做了惡事,就會有因果,無論林氏怎麽瞞天過海、掩耳盜鈴,也逃不過小半仙細致入微的觀察。
在小半仙看來所有人的印堂黑氣都消散了,唯獨林氏印堂還有這個黑氣。
至於為什麽會有黑氣,這原因小半仙不說,並不代表他不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紙是包不住火的,那些自以為聰明的人,總覺得自己做一些事、搞一些名堂是天衣無縫、神不知鬼不覺的。
但是在塵世間這片濁流裡面,要清者自清,要懂得分辨是非黑白,談何容易。
小半仙曾記師傅說過,可歎人間千百年,見慣紅塵飄搖過,卻仍是不明白——人心最可怕處。
人心無外乎“無中生有,以己度人”幾個字,一個多疑一個多心,真真假假間,恐怕自己都分辨不出自己是真心還是假意。
癡心的那個自顧自地癡心,疑心的那個,也自顧自地疑心。
明知卻假裝不知;本來對真相始末一清二楚,卻要費盡心思編造瞞天過海的謊言。
同時擁有兩種抵觸的意見,雖識其互相矛盾處卻依然相信兩種說法並行不悖。
要活在這人世之中,想要不欺騙自己也不欺騙別人,除非與世隔絕。
一旦有旁人見證的。不管樂意不樂意,都得適應旁觀者的目光,而自己所做的一切便無一是真了。
在小半仙看來有人群在場,就考慮人群的感受,從而在意別人的看法卻忽落了自己的本心,這就是活在謊言中。
這世上的一切事情,若真要當它沒有發生,它就可以在你意識中毫無意義地隱去,真切地如同沒有發生。
這是另一種積極意義上的掩耳盜鈴,若用一種優美的說法來講,便是境由心生。
小半仙也明白人性真的是這世上最難以琢磨的東西,施恩者未必得報,作惡者蒼天不管。
人間至苦,是付出而不為人所知所解。
人間至喜,是心意為所愛者全盤洞徹。
有的則以為自己演技好,而且左右逢源,會有人“罩著”,出不了事。
更有甚者看到周圍或身邊的人搞小聰明、耍小伎倆得了好處、佔了便宜,甚至得勢又得利,於是也跟著來。
他們卻不知,有道是‘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聰明人懂得取舍,愚人容易動之以情——小半仙知道這是這世上大多數人的生活。
都既非君子又非小人,不怎麽聰慧,但也不至於愚昧。
要讓無數這樣的人都心甘情願地聚在身邊,頭一件事,得‘取信’於眾,
而聽命於人者,容易受別人影響,能影響別人的人,才能聚齊千軍萬馬。
小半仙心裡其實跟明鏡一樣,他一直都清楚,自己的存在對誰都是多余的,他也無意被卷進這紅塵是非中來。
注定是一枚無關緊要的棋子,會像身處虞城那條暗河中一樣,身不由己地被卷著走。
小半仙也知道有時候老天也挺公平的,一個人有一樣長,便有一樣短。
譬如聰明的人大多想得也多,一輩子過得不見得比傻子輕松,
譬如總是琢磨人心,城府深厚的人,看人總是有固有的角度,卻往往不如不諳世事真性情的人有一種近乎神奇的直覺。
人世繁複,不可深思,深思即是苦。
小半仙卻被這些日子以來被虞城的粉飾太平的安樂歡喜蒙住了眼,生出貪心,似乎想要抓住一點什麽東西。
這一切不過都是自欺欺人罷了,於是小半仙拒絕去細想以後的事情了,活在當下不去想將來種種問題也好。
一些事情不要去分析它。小半仙覺得理性這種東西也許是低級的。
小半仙覺得事情不必想,到了眼前,去做就行,真的不必多想。
這世間萬物的事情,都會按照它既定的規則和秩序往前走。
就好比那眾生的開端最是玄妙,完全的無中生有。好沒影兒的忽然你就進入了一種情況。
一種情況引出另一種情況,順理成章天衣無縫,一來二去便連接出一個眼前的世界。
現在小半仙已經慢慢的發現,放下及忽略,勝過一切的算計。
世間多求而不得之事,其實只是世人不懂得何為以退為進,隻說是造化弄人罷了。
再重新來一次,發生過的事,就能像桌子上的塵埃似的,一塊破布就抹去了麽?
人心又不是石頭做的,蒙了塵用清水衝洗一遭,就乾淨如初。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而現在林氏做壞事,她將來一定就會後悔的。
小半仙帶著莫流年離開,林氏已經給他們備好了馬車。
仿佛大病初愈,小半仙的臉色十分蒼白,就這麽幾步路已經走得虛汗直喘,但見到莫流年立刻綻放出虛弱而高興的笑容。
一上馬車,小半仙就齜牙咧嘴起來,莫流年忙問“老板,那隻狐妖呢?”
小半仙瞪她“你就不先關心下你家老板的傷勢?”
莫流年道“看東家能蹦能跳就知道死不了。”
小半仙哼哼一聲,莫流年又問“那狐妖呢?”
小半仙沒好氣的說“被雷劈死了。”
莫流年剛要說話,小半仙突然臉色一變,直接一頭栽向莫流年,莫流年慌忙一把將他抱住,
見小半仙雙眼緊閉“老板,老板你怎麽了?”
小半仙臉色更加蒼白,莫流年也不知該怎麽辦,只能緊緊抱住他。
還好,沒一會小半仙就睜開眼,他動了動身子,莫流年立刻扶起他“老板,你好點沒。”
小半仙笑了笑“沒事,失血過多有點頭暈而已。”
莫流年跟小半仙三年,從來沒見過小半仙受傷這麽嚴重,她也勉強笑了笑,說“嗯,沒事就好。”
馬車在風水館外停下,莫流年先下車,主動伸手扶住小半仙,小半仙心中一暖,任由莫流年將他扶到後院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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