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湛聽見這話,詫異回頭,桃花眼沉了沉。
“你為何不問前世你自己是如何死的,反倒關心他?”
沈姝面色一僵。
隨即,她抿唇道:“這還用問麽?我必是為報仇死的,若大仇未報死了,那死的委實憋屈,你無需告訴我,反正我早晚會想起來。
若我前世是報了仇死的,就更無需告訴我,反正我既殺得仇人一次,便能殺第二次。
問熠王……只是想知道雲疆百姓,和那些毒奴……”
楚湛似笑非笑看著她:“當真麽?”
“有何當真不當真的。”
沈姝佯怒道:“前世國師必也揮師攻城,若我阿爹身死,熠王也……雲疆豈非人間地獄?想到這些,你還能笑的出來麽!”
說到最後,她的語調已然含了幾分控訴。
聽她提到“國師”,楚湛的桃花眼微垂,遮住眼底一絲黯然。
“有熠王在,前世雲疆城門從不曾被人攻破過,百姓自然無恙,國師那些毒奴,也沒派上什麽用場。大抵和如今的結果,沒什麽不同。”
沈姝愕然一怔。
她原以為,若沈家倒了,就憑蕭遠亮那副甩手掌櫃病秧子的做派,豈能守住關城。
若雲疆告急,熠王率兵馳援,怕也是只有“救場”的份。
可她倒忘了——
按照今生她初見熠王時的情況,熠王本就領了皇命,在雲疆福雲寺收集百毒。
倘若阿爹身死,他必會下山帶兵禦敵。
可是……
“不對啊。”
沈姝目露疑惑:“毒奴被蝠鳥控制以後,十分凶殘,就算熠王親自帶兵迎戰,依然不是毒奴的對手,毒奴不可能派不上用場。難不成……前世熠王找到別的法子對付毒奴了?”
“前世國師攻城的時間,可沒這麽早。”
楚湛桃花眼挑著她:“西匈三王子死於肅城,驚動熠王,熠王用圍魏救趙之計,親率奇兵入西匈,暗殺大王子,挑起西匈內亂,西匈不戰而退。”
沈姝杏眸微凝。
直到這刻,她才意識到——
若不是遇見她,熠王或許只會安靜呆在福雲寺的銀杏小院裡。
他既不會在落子崖吸入毒煙,還要冒死去崖底救她。
也不會同她一起去鎖關林,差點死於毒奴之手。
更不會救下西匈三王子、入藥王谷遇到白錦……
沒想到——
雲疆之時,她在熠王眉心見到的香灰印記,她先前所認為熠王的“英年早逝”。
竟都是因她而起。
是她無意間改了他的命數,害他屢次徘徊在生死邊緣。
思及此,沈姝打從心底,對熠王升起濃濃的歉然和愧疚。
“那熠王最後怎樣了?”她忙問道。
楚湛:“熠王班師回朝,被人毒殺於大護國寺禪房中。”
!!!
“大護國寺禪房那夜,便是前世熠王的死期?”沈姝愕然問道。
楚湛點頭:“正是。”
楚湛頓了頓,看著沈姝,神色帶了幾分鄭重:“許多事情,都與前世的軌跡有了不同,如今熠王雖然被我們救下來,可這京城裡的人,還是那些人……只要他們沒死,殺機就永遠都在。後面會有何事發生,如今連我都說不準。唯只能做的,便只有等,等到時機成熟,殺了該殺的人,便能一勞永逸解決一切。”
話說到最後,楚湛清朗如月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現極重的殺伐狠厲之氣。
這一刻的他,不再是個風姿無雙的浪蕩公子。
而像個權傾朝野的權王!
沈姝心神俱震,
她尚來不及回神——
楚湛自覺失態,不願多言,朝她拱手告辭,轉身離開。
沈姝看著他的背影,杏眸裡劃過一抹沉思。
這個人……
好像跟她原先想的,似乎有些不大一樣呢。
*
入夜,因著第二日一早便要大妝進宮,沈姝早早便換了寢衣。
想到那些匪夷所思的“前世”之事,她輾轉反側,久不能眠。
“姑娘,飛羽遞消息進來,說他主人有事要見您。”綠桃輕步進屋,面色躊躇地稟道。
“熠王?”
沈姝猛地坐起身,掀被下床,趿上繡鞋:“他人在哪?”
綠桃看著自家姑娘的樣子,眼睛微睜:“在、在水榭。”
沈姝隨手拿件大氅披在身上,匆匆走出了房間。
縣主府偌大的後院,就隻沈姝一個女眷。
飛羽早已提著風燈等在院外。
雖是春日,京城夜晚卻不似雲疆那般寒涼。
沈姝裹著大氅,跟在飛羽在後頭,走到水榭,已經出了一身薄汗。
水榭四周的大紅燈籠,將月色襯的淡了幾許。
楚熠一身蟒袍,負手立在淡緋的光線下,神情沉鬱看著池塘裡的月色,不知在想些什麽。
沈姝疾步走到他面前,福身見禮。
“殿下漏夜前來,可是出了什麽事?”
她邊說著這話,邊小心打量楚熠的眉心。
因著今日從楚湛那裡聽到的事,沈姝對熠王心存愧疚之余。
沒來由的開始擔心,他會不會再不知不覺殞命在幕後之人的毒手中。
楚熠見她神色匆匆而來,杏眸裡盡是對自己的關切擔憂之色,鳳眸閃過幾絲詫異。
“你為何這麽問?可是你這裡出了什麽事?”他嗓音微沉地問。
沈姝連忙搖頭:“小女只是擔心,大護國寺下毒的幕後之人還未查出,殿下恐再被人下毒……況且殿下公務繁忙,必不會無故登門。”
她語氣裡,帶著前所未有的著緊關切,讓楚熠心底十分妥帖。
他伸手想要揉揉她的發頂,伸到一半,似想到什麽,手指微曲,重又垂到身側。
“今日我本打算求見父皇,好讓他允了我先前的請求,也好讓你在京城裡行事更自在些,不成想,父皇卻不見我。我去母后和皇祖母那裡請安,也沒探聽出有用的消息……”
沈姝聽著這沒頭沒尾的話,起初有些雲裡霧裡。
而後忽然想到早上老瑞王妃的事,趕忙道:“殿下公務繁忙,無需為小女些許小事掛懷。小女此番來京,只是面聖謝恩,待到明日事了,自會回雲疆去,也沒機會再與老瑞王妃見面。”
楚熠聽見“小事”二字,眸色微凝。
隨即,又聽後頭的話,便明白她想岔了。
他看著沈姝純淨無垢的雙眸,唇角微掀,想將他向父皇求賜婚之事,挑明說出來。
然而,話到嘴邊——
想到父皇如今模糊不明的態度,又堪堪咽了下去。
“我今夜來,是有事要交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