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明月齋。
沈姝憑著腦海中浮現的樣子,將銀針刺入沈晉明眼周穴位。
不一會兒,沈晉明就感覺眼前浮起一層灰蒙蒙的霧氣,遮擋住他的視線,就連頭也變得昏昏沉沉的。
“小四,你到底會不會解這個毒?我怎麽覺得毒非但沒解,反而加重了呢?我、我怎麽什麽都看不見了?”
沈姝看著他突然泛著灰白的瞳仁,眉頭緊蹙。
“應該是會解的……”她不確定地道。
昨夜她聞過灰布依的味道以後,腦中第一時間便浮現出她在一個木質人偶的穴位上,施針的畫面。
就在方才,沈姝也確實精準找到了那些穴位,並且憑借“直覺”一針針刺了進去。
然而……
那畫面,畢竟是用人偶練習,有別於之前她在自己身上試毒。
到施針入穴位,便戛然而止。
後面還需不需要做些什麽,她卻毫無頭緒。
“應該?!”
沈晉明聲音一緊:“小四,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你、你、你快去幫我請個大夫來!”
他本能對於自家妹妹的本事……沒什麽信心。
“哎呦,不行,我、我頭暈!你快去……”
沈晉明急聲催促道,一陣比一陣更深的暈眩感,讓他連話都要說不清楚,幾欲昏厥。
沈姝本就心裡沒底,被他這麽一嚇,瞬間慌了神。
“你堅持住,我這就騎馬去把劉大夫請來。”
她說著,轉身就要往外走——
“做什麽去?”
正在這時,竹簾被人從外面掀開,一個身穿青地牡丹加金錦對襟披衫的中年女子,板著臉走了進來。
“阿、阿娘,您怎麽來了……”
沈姝一見她,立刻繃緊頭皮,心虛往後小退幾步,擋在沈晉明身前,竟一時忘了要福禮。
這是她的親娘,沈府二太太蔣靜華。
也是整個沈府裡,沈姝最怕的人。
蔣太太的娘家,雖不是什麽官宦世家,其父蔣震山卻是西北豪富。
作為蔣家唯一的嫡女,蔣太太從小被家人當作男孩子養大,性格直率爽朗。
嫁給沈衝以後,夫妻恩愛,她執掌沈府中饋,更是沈府說一不二的掌家太太。
對於沈姝來說,若犯了大錯,沈衝最多也只是罰她跪個祠堂。
可親娘蔣太太,可是會狠下心打她板子的!
蔣太太見她這副老鼠見貓的樣子,氣笑了,一雙似嗔卻笑的圓眼,瞪著沈姝:“我再不來,你們兄妹兩個不定又要闖出什麽禍事。你們把下人都支出去,在屋裡鬼鬼祟祟做什麽?”
她說著,就朝沈姝走過來。
“沒,沒什麽。”
沈姝邊擋,邊語無倫次地道:“三哥最近癡迷醫術,想讓我跟他學學,我、我就跟他學學……是不是啊,三哥。”
若是以前,沈晉明聽見這話,必定會應和她,幫她打圓場。
然而,這一次,回應她的,卻是沉默。
沈姝心裡“咯噔”一下,正要回頭去看——
卻見阿娘神情一肅,一把將她扯了過去。
“抱石?抱石?”蔣太太屏息喚道。
抱石是沈晉明的小字。
此時此刻,沈晉明正雙眸緊閉,臉色蒼白、渾身顫抖靠坐在椅子上。
刺進他眼周的銀針,隨著他發抖的身體,微微顫動。
黑紅的血珠,正從針尖處,一點點滲出來。
“去拿熱水,燙個帕子來,快去!”蔣太太沉聲命令。
沈姝不敢耽擱,轉身就跑出去要水和帕子。
等她出門以後,蔣太太伸手,快速把那些銀針拔去。
緊接著,她的手指,在沈晉明眼周,用一種極繁複的指法,熟練的按壓著。
隨著她的動作,越來越多的黑紅血珠,從針眼處冒出來,順著沈晉明的臉頰滑落。
不一會兒,沈晉明蒼白的面容上,便布滿了血汙。
等到沈姝從外頭燙好帕子,匆匆跑進屋裡,就看見蔣太太正用帕子拭著沈晉明臉上的血。
那些被她刺進三哥眼周的銀針,竟被悉數拔去,凌亂扔在地上。
沈姝一驚:“阿娘,那針是解毒的,不能拔……”
她話還沒說完,就見蔣太太一個眼刀甩了過來。
“都冒出黑血來了,還不拔,是想把汙血全都堵回去嗎?!”
沈姝一怔。
阿娘這話,讓她腦中,瞬間浮現一個蒼老的聲音——
“七竅之熱毒,需用針劑解毒,見汙血而拔之,用指法將汙血催盡,毒可盡散也。”
緊接著,又是一個畫面,突然出現在沈姝眼前——
她看見自己,對著鏡子,在自己臉上用一種極繁複的手勢,在穴位附近打圈按壓。
好像……也是在練習。
沈姝眨了眨眼,恍然大悟。
灰布依的毒,會讓人短暫失明。
解毒需用銀針,和指法配合。
所以,她才只能“看”到,在藥師佛夢境裡,練習的畫面,而非在自己身上解毒的情景。
“我知道了!還差個步驟,這毒才能解。”
沈姝說著,大步走到沈晉明面面前,正欲按照“看”見的手勢,幫三哥催毒。
然而,她走近才愕然發現——
沈晉明眼周那些針眼處滲出來的血跡已經乾涸,不再是黑紅色,而是鮮紅色!
不僅如此,他血汙之下的面容,已經恢復了些許血色。
他雖然昏睡著,可神態平靜,呼吸均勻。
看上去,毒竟是已經解了!
沈姝:……
難道不用那指法,毒也能解?!
“差步驟?差什麽步驟?!”
蔣太太眉眼不動,語氣很衝:“我竟不知道,我親生女兒,何時竟有了解毒的本事?!”
沈姝回神,頭皮一緊,訕訕笑了。
從那日她在佛堂跌跤以後醒來,除了當晚睡得迷迷糊糊時,“見”過阿娘一面。
這接二連三禁足下來,她竟完全沒機會見著娘親。
更別提……
親口把這些時日的變化,告訴給娘親知道。
這對於過去在蔣太太面前,向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沈姝來說,可是從來都沒有過的事。
她實在是……心虛的很。
蔣太太狠瞪沈姝一眼,從她手裡奪過濕熱帕子,敷在沈晉明的眼皮上。
“說吧。”蔣太太放緩語調,似嗔似怨:“昨晚到現在,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你三哥哥身上的毒,又是怎麽回事?若我不來明月齋,你們兄妹兩個,是不是打算一直瞞著我,什麽事都不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