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父來的趕巧,他若是晚來個一日半日,說不得就要被困在半道上。好在林父此人雖然前半生坎坷波折,後半生還算運氣。不僅把女兒托付給良人,還在秋闈上一舉得中,如今又趕在京城大雪前夕,及時趕到京城落腳。
說起林父秋闈順利,還真不是假話。他分到的號房位置好,那幾天身體也舒坦,碰巧考試的題目,也都在他掌握的范圍內,所以林父這次考試的名次很考前,在整個朔州排名第五。這當真非常了不得了,也正是因為此番秋闈得中,且名次靠前,林父才徹底下定決心,來京城參加會試。
不然,若是名次差些,他就懶得折騰了。
左右也是陪跑,來了也是做無用功。
他年紀大了定力足,倒不一定非得過來長長見識。回家後閉門讀書,想來再過三年也能得中進士。
但還是那句話,因為成績很突出,所以林父還是決定來京城。說不得這次他福運通天,一舉就進了榜單呢。不拘是二甲或三甲,只要能中進士,他就如願了,畢生也沒其余追求的東西了。
林父年輕時還對名利有執念,可自從原配發妻早逝,父母也先後離他而去,林父接連錯過三屆科考,一時間也是心灰意冷。
若非徐二郎一路青雲直上給了林父壓力,林父這輩子都不準備繼續科舉。可既然決定為女兒做一回靠山,那這科舉他還必須得參加。
只是他對自己的認知也很明確,他這個人沒多大的功利心,對於名聲仕途也不是很看重。所以,他決定就到進士止步,只要得中進士,他就回家繼續教書,至此再不踏入考場。
林父的心思瑾娘曉得一二,卻也不是很清楚。她沒聽林父說起過。青兒雖心知肚明,卻也沒有說出來讓姐姐憂心。所以瑾娘對林父的打算還真不知道。不過即便知道了,想來她也會支持林父的決定,而不會強逼著他繼續上進。
林父骨子裡有種文人的清高,他也固執,刻板,規矩嚴苛。這樣的人教書育人能享譽一方,可若是這樣性格的人做官,他不夠圓滑,不會處事,不知變通,在官場上不會有所進益不說,說不定還會成為炮灰。
不說這些題外話,且說之後果然如欽天監測算的那樣,京城遭遇百年難得一遇的大風雪。
大雪一下就是五天,雖然期間時大時小,但直到第五天夜裡,如柳絮一般紛紛揚揚的雪花才徹底停止。
外邊早就成了銀裝素裹的世界,入目一片雪白。猛一從房間走出去,往外一看,差點被刺瞎眼。
小魚兒趁大人沒防備掀開簾子竄了出去,接著就捂著眼睛“哇”一聲哭出來。
幾個大人全都被驚動了,小魚兒一邊哭一邊叫,“娘我看不見了,娘我的眼睛好疼好疼。”
瑾娘心疼壞了,抱起小魚兒就往房間走。
小魚兒明顯是雪盲了,好在症狀輕微,她又只看了一眼就趕緊閉上了眼,所以只是一會兒功夫眼睛就不疼了。
但小娃娃嬌氣,受了點罪還是忍不住啜泣,委屈的鑽到瑾娘懷裡不出來。
瑾娘也是自責,之前她怎麽沒想起雪盲的事兒呢?
府裡的丫鬟年紀都大了,又一整日不停歇的在屋子裡進進出出,他們絲毫沒有雪盲的跡象。而瑾娘,她一直在屋裡,也沒有想起雪盲,冷不丁被小魚兒撞上了,也是心累。
接下來瑾娘就好聲好氣給小魚兒講解起什麽是雪盲。
小孩子精力旺盛,好奇心也強,小魚兒眼睛不疼了,整個人都舒坦了,就歪著小腦袋一臉認真的聽母親講課。
她的問題還特別多,
一會兒問“雪是哪裡來的?”一會兒問,“雪還會跑麽?京城下雪了,老家是不是也下雪了?”“雪化的時候為什麽會有彩虹?怎麽現在彩虹不出來?”“彩虹是什麽,我以前見過麽?”小人家家話倒是不少,問東問西,問的瑾娘張口結舌,好幾個問題給不出一個妥當的答案。
她是理科生啊,從高中起就把地理那些知識全還給老師了。這些雪啊雨啊雲啊彩虹啊,形成原理什麽的,她記不住啊。
瑾娘露出生無可戀的模樣,碰巧這時候徐二郎進來了,她解脫似得一把將小魚兒塞過去,“這些問題我都不知道,你問你爹爹去。”
徐二郎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不過在小魚兒眨巴著懵懂的大眼,問出一個個問題後,徐二郎就知道瑾娘為何落荒而逃了。
他忍不住輕笑兩聲,在裡屋修剪花枝的瑾娘聽見了心頭一窒。哎呦,這就是來自學霸的蔑視麽?可前提是,徐二郎必須得是個學霸啊。
他是麽?
他一個古人……
事實證明,古人想要碾殺一個今人,也是輕而易舉的。尤其徐二郎這個古人還不是普通的愚昧大眾,他是個非常博學的舉人,說不得過年後就成了進士,所以依照他如今的學問,要給小魚兒解釋清楚幾個問題,還真不是什麽難事兒。
瑾娘:“……”
瑾娘聽著外邊父女兩個一問一答的聲音,特別鬱悶。想當初她也是一流大學畢業的高材生,什麽時候淪落到,要被一個古人鄙視的地步。真是越混越回去了,不開心。
雪後兩天出了太陽,都說下雪不冷化雪冷,這話非常有道理。最起碼瑾娘就差點被凍成狗。
她本意是去外邊呼吸新鮮空氣的,結果披著貂皮披風,踩著鹿皮靴子,手中還捧著小手爐,也沒阻擋住她被凍得渾身冰涼的事實。
為了小命起見,瑾娘直接又回來了。
修養了這麽幾天,林父身體恢復不少。如今他精力充沛了,也有閑暇出來轉轉,順便探望女兒和小外孫女。
瑾娘懷孕的消息林父還是前兩天知道的。
他中舉後給家裡去了一封信,可當時瑾娘去往平陽鎮的書信還未到,因而他根本無從得知瑾娘再孕的消息。
還是前兩天在花廳中用飯,瑾娘嫌棄海鮮有腥味兒,被翩翩說破了,林父才知道這個喜訊。一時間,林父也開懷不已,硬是拉著徐二郎喝了兩杯。
如今人都看中子嗣,也認為多子多福是福氣。
小魚兒已經將近三歲,瑾娘身體也調養好了,再生育一子不是問題。想到等到明年六月就又一個外孫降世,林父也喜不自禁。
&&&
林父來到京城後已是臘月,京城繁華熱鬧,此時竟隱隱有了過年的氣氛。
然過了年就是春闈,所以即便如今街上遍布舉子,各處酒樓茶館中也多得是各地的考生在高談闊論,林父和徐二郎也無暇出去。
徐二郎是已經見識到兩年前的場面,懶得出去“長見識”。林父則是因為年齡就是最好的閱歷,他閱歷深厚了,也沉得住氣,想要一舉中榜,可不得更加努力。
也因為徐二郎如今拜的名師,林父倒是多有請教徐二郎的時候。
林父拉的下臉,徐二郎也不藏拙,翁婿兩人倒是相處融洽。
也因為這段時日的親近接觸,林父對徐二郎的評價更上一層樓。覺得自己當初的眼光當真沒錯,把瑾娘嫁給徐二郎,真的給女兒找了個好歸宿。
同時他也意識到,徐二郎當真不是那種見異思遷、喜新厭舊的人。
但現在沒那種心思,不代表以後沒有。人都是善變的,所以該努力還是努力,自己能給女兒的幫襯,就一定要給,也好讓徐二郎知曉,瑾娘也是有娘家有靠山的。
瑾娘對林父的心思一點不知,倒是對林父能拉下身架向徐二郎請教一事頗為訝異。
瑾娘和徐二郎說,“我沒想到父親如此,如此……”折節下交?這詞好像表達的不準確,但大概就是這麽個意思。
徐二郎一眼看懂她的心思,就笑她,“你還不如嶽父通透。嶽父說過,聞道有先後,達者為師。”意思是誰學的好誰就是老師,誰就是前輩,不在乎年紀大小,也不在乎學習的時間長短。說實話,林父能如此放下身架,徐二郎比瑾娘更吃驚,可吃驚過後就是鄭重,對待林父也愈發欽佩。
不說徐二郎和林父整日苦讀,且說這一日徐府又擺起宴席。
這宴席是為款待辛魏和鄭順明,以及王軻的。
徐二郎其余幾個好友全部中榜,如今都有舉人功名。
只是當時王軻和鄭順明不放心家裡,考完就回了家中一趟,才沒有和林父以及辛魏一道上京。如今將家中安頓好,兩人便協同一道來京城了。
也因為到底是兩個年輕力壯的男人,不比林父和辛魏老的老病的病,中途還因為林父風寒耽擱了幾日。王軻和鄭順明一路都很順當,到京城所花費的時間遠比辛魏和林父兩人少了十多天不止。
也正是因此,在辛魏和林父到達京城十日後,兩人也到了京城。
今日徐府設宴,就是為了款待他們。
宴席依舊是翩翩操持的,小姑娘如今處理起府中的事情愈發得心應手,妥妥當當,一點也不用瑾娘操心。
前院開了宴席,後院就只有瑾娘、宿夫人,以及翩翩長樂和小魚兒。因為王軻和宿遷都沒有帶家眷,而辛魏至今未婚,所以宴席上多少有些冷清。
反觀前邊的宴席,就要熱鬧多了。
鄭順明兩杯酒下肚話就絮叨開了,說此時的他就如同去年的徐二郎一般,參加春闈只是為了長長見識,至於上榜什麽的,他是想都不敢想的。
鄭順明雖然也中了舉人,可名次不太考前,三十二名,比徐二郎中舉時的名次略好些,但也好不到哪裡去。而徐二郎之前來京城後,還有名師指導,就那也未上榜。所以,今年他對自己也不抱希望。
但還是那句話,為了長見識麽,所以在家裡思來想去,還是來了。
而王軻,成績還不錯,十名左右。若運氣加身,倒是有可能上榜,但估計也是個三甲,若是運氣不好,就只能陪跑了。
王軻對此倒是看得分明,“若是此番不中,我就在京中留三年,三年後再次參考就是。”
王軻家中窘迫,他此番上京可以說是把家中的多半的錢財都拿來了。但即便如此,他也囊中羞澀,沒有回程的路費。而口袋中的銀兩頂多能支撐他一個月的花用。
但好男兒總不能一直靠家裡,所以他準備過幾日就出去找些活做。不拘是抄書或是打雜,只要來錢的都行。
而若是今年不中,他準備之後三年一邊掙錢一邊讀書,等三年後考完再回家。
王軻是個主意大的,他也是個沉默寡言的,所以這件事兒他誰多沒說,哪怕是和他一道上京的鄭順明,他都沒有多提一句。
也就是如今喝了幾杯酒,有些眩暈,一些話不經思考就從嘴裡跑了出來。不然,他這打算怕是要等到考完之後,才會說出來。
幾個好友聽完,有讚成的,也有不讚成的。但多數還是覺得他如此也好,畢竟京城名師多,而朔州和京城一比,當真就成了窮鄉僻壤。
在朔州他想找個請教的人都難,畢竟他已經是舉人,而朔州能考上舉人的總共也沒多少,能夠指點他的更是有限。
反觀京城,到處都是學堂,私塾,書院。他耐心打聽打聽,想來要找一個名聲佳,學問好的夫子並不難。到時候也不拜在人家門下,就給人家送些孝敬,好讓人家允諾給他答疑。人家屆時稍微提點他點,他說不得就會有長足進步。
幾人將這話一說,王軻愈發認同,就道,“我也是如此打算的。”
接下來是辛魏,他倒是沒什麽煩惱。
作為武將家的公子,他從文竟然還考中了舉人,這可算是給家裡添了光彩。
據辛魏爆料,他大哥興奮之下都想去給菩薩塑金身。
這話也是讓幾個好友笑的不行,一個個指著辛魏,說他竟說假話,回頭見到辛大哥,要在辛大哥面前告一狀,就說辛魏故意抹黑他的形象。
宿遷是個揶揄的,還笑著說了一句,“怕是想給菩薩塑金身的,不是令兄,而是令慈吧?”
辛魏搖頭晃腦道,“此言差矣。母親沒提塑金身的事兒,倒是在城門口施粥施藥,做了幾天善事,也算是多謝文曲星君保佑我中舉了。”
https://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頂點小說手機版閱讀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