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錢夫子喪兒女之前,已經臥薪嘗膽九年之久,就想著屆時一舉拿下秋闈的解元,春闈的會元,殿試的狀元,好摘下“大三元”的名頭,成為開國以來頭一個集齊“大小三元”的文人,好名垂青史,百世流芳。
可惜,造化弄人,他終究流浪到異地他鄉,淪落成無名之客。
不過,若有了錢夫子實時切磋、問詢,徐二郎秋闈的把握也確實更大了。
再說桂娘子,她出身杏林世家,一手醫術非常了得。瑾娘有心想請桂娘子出山,給翩翩和長樂調養身體,可也怕觸犯了桂娘子的禁忌。
聽說當時她兩女一子喪命時,她就在當場。可憐她救活了千千萬萬條人命,在江浙一地素有“女菩薩”之稱,可卻救不活自己的兒女,也是人生一大悲事。
而她喪命的小女兒,聽說也就兩歲左右,和長樂年紀大小差不多。當時是因為睡著了,桂娘子才留她在後邊一輛馬車中,與她姐姐作伴,誰知轉眼就天人永隔。
瑾娘踟躕不決,不知此時去找桂娘子可合適。
最後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再等等。
等熟悉了,等她確認了桂娘子不再避諱她死去的兒女,走出了喪女的陰霾,她再開口。不然貿然讓人給長樂治病,就怕看見長樂桂娘子當場淚崩。那她和拿箭戳人心窩子的惡人也沒啥區別了。
所以,不急,再等等。事緩則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給長安長平請夫子的事兒,以及給長樂尋一個調理身體的女大夫的事兒,都得到了解決,瑾娘心頭松了口氣,整個人都變得懶散不少。
偏偏這時候,徐二郎說隔日要去赴好友邀約,就不去明先生那裡了。
——徐二郎之前被石老太爺帶去施舉人那裡求學,可惜兩人沒有師徒緣分。事後徐二郎親自拜訪平陽鎮另一位舉人明先生,順利被明先生接納,被明先生允許每月逢雙日可去他那裡聽課、請教。
徐二郎也是個較真的人,既決定的事兒,就好好乾。所以這兩個月來,每日都天不亮出發,從未有一日間斷。
明日是十八,是雙日,可這次他卻說要去赴約,而不去明先生那裡,瑾娘就好奇了,這約會是有多重要,他還非去不可。
徐二郎:“田兄要納一良妾,邀我去觀禮吃酒。”
“良妾?”瑾娘眉頭都蹙起來了,“你那田兄不是已經娶妻了,怎麽還要納妾,且還是良妾?”良妾可不同於一般的通房妾室,可以被任意買賣。良妾也是可以上族譜的,算是家裡的半個主子了。
“他夫人過門五年,三年前生下一女后就沒了消息。田家三代單傳,田兄父母想要一孫兒繼承家業,就給田兄尋了一農家女做妾。因那農家女出身清白,且家有七兄,看起來是個好生養的,田家決定以良妾之禮待之。”
瑾娘:心塞二字已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雖然她知曉,在這個朝代妾室和通房都是很常見的,甚至可以說是合法的存在。可因為林父沒有納妾,徐父雖然亂來了些,可內宅也清清靜靜的,更有早逝的徐大郎,也是專心守著吳氏一人過日子。這種相處模式讓她習慣了,險些讓瑾娘忘記了,這世上原來還有妾室這種東西。
瑾娘那一刻心堵的啊,竟然想吐。
她不由的想,若她腹中懷著的孩兒,也是個女兒,屆時她生產時壞了身子,抑或也幾年不開懷,徐二郎會不會畏於徐母或徐父的威逼,亦或是單純出於想要一個兒子繼承己志的念頭,也娶一房良妾進門?
不能想了,再想下去真要吐出來了。
可即便明知道不能再想下去了,思想卻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瑾娘又想到,錢夫子和桂娘子多好的人,可上天無眼,卻收走了他們的兒女。即便如此,即便桂娘子壞了身體,錢夫子也沒有再娶新人進門來,生育子嗣,傳承香火。
可徐二郎那田兄,呵,說什麽是因為父母威逼,因不忍家裡子孫斷絕,才決定納妾,歸根結底,不過是男人貪色罷了!
瑾娘臉色青青白白的,越發難看了。
徐二郎不過飲了一杯涼茶過來,就見瑾娘竟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一樣,渾身大汗淋漓,臉也煞白煞白的,不由慌了神。
他讓丫鬟趕緊去請大夫,自己則將瑾娘抱在懷裡,一個勁兒的安撫,“怎麽了?瑾娘你說話,到底怎麽了?”
瑾娘就道,“你會不會也有納妾的一天?”
徐二郎動作一頓,當即面色沉沉的看著瑾娘,良久後才開口,“瑾娘,我以為我們心思相通。卻原來你竟這般想我,可見我之前白跟你好了一場。”
……什麽叫白跟我好了一場?
這話聽著怎麽那麽不正經呢!
瑾娘的注意力有些被轉移開了,她就納罕道,“好好說話,你說的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那你腦中想的又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瑾娘:“這不是你說你田兄要納妾,那我擔心你有一天納妾怎麽了?”
“呵,庸人自擾。”
徐二郎徑直放下她,踢了鞋子,往床上一趟,枕著胳膊,姿態好不悠閑。
瑾娘:“你這個態度有些不對啊。你坐起來,咱們好好說話。”
“就這麽說吧。”
“行,那你就給我解釋解釋什麽叫庸人自擾?你是說我想多了,還是說你絕對不會納妾?”要是後兩種情況,她覺得還挺美的!她睡覺都能笑醒。
徐二郎斜睨她一眼,“田兄納妾,其一是自己貪戀那農女的好顏色,其二是父母威逼,其三才是為子嗣計。統共這三點,你覺得哪一點能用在我身上?”
貪花好色?不,徐二郎假正經的很!他隻貪瑾娘的色,別的女人他真是懶得看一眼。
若他真是貪花好色之輩,就沒有瑾娘嫁進來的事兒了。平陽鎮那麽多年輕貌美的姑娘,都戀慕他顏色好,早先沒少給他暗送秋波。可惜,皮相是最膚淺的東西。哪怕是西施美人,如玉郎君,也終於容顏遲暮,白發枯骨的一天。這個道理徐二郎再明白不過,所以用美色誘惑他,是走了一招廢棋……如果是瑾娘的美色的話,還是有幾分用的。
父母威逼?徐父徐母哪裡還能做得了徐二郎的主?遠的不說,隻從徐二郎將徐家的產業分出七成給長安長平一事看,他已經能做徐父的主了,那裡還容得了徐父在他跟前逼逼叨叨?而徐母,活菩薩一個,啥事兒不管。
為子嗣?
想到這點,瑾娘有些遲疑。
古人把子孫傳承看得都很重,若是她遲遲生不出兒子來,徐二郎會不著急,會沒有借腹生子的念頭?
徐二郎在瑾娘頭上敲了個爆栗子,“即便你生不出兒子來,也無事,大不了過繼一個來。長安長平,亦或是將來徐翀的兒孫,你看上那個,我給你抱來。”
“……你是我肚子裡的蛔蟲麽,怎麽我想什麽你都知道?”瑾娘白了徐二郎一眼,“你以為那些孩子都是地裡的大白菜呢,擱哪兒沒人理沒人要,就等著你挑揀呢,你想的挺美。”
徐二郎:“沒辦法,誰讓現在我是一家之主,我的決定,那個小崽子不同意,把他驅逐出府。”
瑾娘被他這狂妄酷霸拽的語氣逗笑了,不由拍了他一下,“行了行了,別說大話了,你的心思我都懂了還不成?以後且別在外邊說搶人家兒孫的話了,誰家兒孫不是父母生養的?人家捧在手心裡的寶貝蛋子,你說搶走就搶走,還不許人家說兩句抵抗的話,你怎麽那麽霸道啊。那知情的說你疼媳婦,是個好相公,不知情的還以為你是土匪呢。”
瑾娘被徐二郎插科打諢開解好了,心情也美麗了。至於納妾的事兒,她好似已經徹底看開了——不看開也沒辦法,男人的心要真不在你這裡了,你就是留的住他的人,又有什麽意思?
再說了,她也不是有情飲水飽的女人,若徐二郎真的背叛了他們的感情,她也不會留戀。雖然會痛會苦會恨,但時間久了,總能看開的。
至於徐二郎含糊的保證,她不會全信, 也不會不信,且看日後吧。
翌日徐二郎並沒有去參加田兄的喜宴,反倒如往常去了明先生那裡上課。
瑾娘晚上知曉後,心裡甚美,面上卻裝出訝異狀問他,“怎麽不去了?不怕得罪你田兄麽?”
“去幹麽?這一去怕是最少要睡一月書房。我是有堅持的人,寧得罪兄弟,不得罪夫人。”
瑾娘:……
這事兒就這麽過去了。
時間眼見著進入九月,就在瑾娘猶豫著,如今時機是否成熟,是否可以請桂娘子給長樂調養時,桂娘子竟主動找上了門。
桂娘子年約四旬左右,她喪女喪子時悲痛欲絕,頭髮一夜間變得霜白,這麽多年也沒養回來。然除此之外,盡管長期在路上奔波也無損桂娘子的美貌,她的膚色依舊白皙,容貌依舊出色,盡管久經風霜,眼部多了許多淺淺的紋路,但她身上那股慈和溫婉卻猶如美酒一樣,越發香濃醇厚,讓人看上一眼就想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