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毅也在心裡大罵這些宦官。他擔憂鬧出大變，到那時老百姓、宗知府和這些宦官都要倒霉，是一個全輸的格局，於是急忙提高聲音以圖控制局勢。

　　“你們西城所的不但狠辣，還愚蠢。這個形勢還敢口出狂言，是想死在這裡嗎?”

　　“睜開你們的狗眼看看，信不信我一聲令下，你們馬上就會被打成肉醬，撿都撿不起來，埋都沒法埋?”

　　對於蠢貨而言，沒有什麽是比赤裸裸的生命威脅更有效的了。聽到如此直接粗暴的威脅，李提點等人才清醒了幾分，抬眼望著四周密密麻麻的人潮，腦海重新被恐懼支配。

　　“你們蒙蔽官家，和濟仁堂的惡醫一起，欺壓殘害我濟州人，我料官家必不會放過你們。今日我們濟州人大人大量，暫時放過你們，你們應當好好反省，等待宮中懲治，這些日不得再出門為惡。”

　　被這幫愚蠢的宦官一攪和，局勢變得不太明朗，宋毅背心也冒出了冷汗，趕緊拋出緩和的說法，希望安撫住百姓們，讓百姓們好好地各回各家。

　　西城所的宦官、其他官吏都不敢再說話。百姓們一則無人帶頭，一則服膺於宋毅破家救難的義舉、神妙無雙的醫術，又信服了他的分析，倒也顯得安靜。

　　宋毅和宗知府等人都松了口氣，誰知林秋山忽然大聲反駁道:“胡說，誰說我是惡醫，誰說我殘害百姓，我是好醫生，我愛護病人，我從來不與那等卑濁小人為伍。”

　　宋毅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就見他按著自己左胸，聲嘶力竭地叫道:“我林秋山，飽讀聖賢書，治病救人，清高自持，遠小人而近賢良。我林秋山，杏林第一，無雙無對。你們都是在汙蔑我，你們是嫉妒我！”

　　宗知府等人都本能地離他遠了點，錢手分低聲道:“這廝莫不是瘋了?”

　　宗知府點點頭:“被人吹捧慣了，一下子被打落塵埃，接受不了。”

　　林秋山叫了幾句，呼呼地大口喘氣。此人是濟州名人，旬日之前還是眾所仰慕的神醫，見他鼻青臉腫，聲嘶力竭地為自己辯解，百姓們一時無語，都看著宋毅。

　　宋毅搖了搖頭，沉聲說道:“清高自持?挾滿腹醫書而自高自大，持虎狼之藥而戮害病人，自居清高而行汙濁之事，此君之清高自持乎?”

　　烈火猶熾，數千人擁擠的大街上，詭異地別無聲息，只有宋毅平淡中帶著鄙夷的聲音在回響。

　　“遠小人而近賢良?遠濟州府萬千百姓，近濟仁堂毒辣掌櫃。小病大治，大病死治，非利潤豐厚藥物不用，迫使病家借貸乃至破家。林先生，那無數病家因病致貧、因病破家、因病上吊投河時，你可曾愛護他們?你可曾遠離迫害他們的楊瀆?你可曾遠離打罵欺辱他們的交子鋪打手?”

　　“此君之遠小人而近賢良乎?”

　　林秋山張口結舌，時而嗔目瘋狂，時而垂頭喪氣，目光稍顯清明時，又有羞慚之色。

　　“杏林第一，無雙無對?打擺子爆發，無一方有益病人，又無一言請教同行。坐視病人於痛苦中煎熬死去，空自高談闊論，自詡無雙。此君之杏林第一，無雙無對乎?”

　　林秋山雙掌猛按自己左胸，面色痛苦，喉間嗬嗬有聲。周圍李提點等人不明所以，都強撐著離他遠了點，便連血肉模糊的楊瀆也在地上爬行著躲開，留下一條觸目驚心的血痕。

　　宋毅罵得火起，聲音越來越大:“閣下貪財鄙吝、草菅人命。身為醫生而不擅醫術、自詡清高而汙濁不堪。真可謂井底蛤蟆掌宇宙、廁間蛆蟲誇清潔。正合為秦王舐痔，亦可為文帝吮癰，此君之正途也！”

　　林秋山面色時而蒼白，時而漲得青紫，宋毅說到舐痔吮癰時，林秋山忽地噴出一大口鮮血。

　　圍觀的人們一片驚呼，宋毅絲毫不為所動，聲音越說越大，漸漸如春雷震蕩，字字句句，直擊林秋山心頭。

　　“閣下無才無德，唯鮮廉寡恥不讓於人。似你這等小人，有何臉面立於天地之間，有何臉面相對世人?”

　　“噗！”林秋山又是一大口鮮血，身體晃動，搖搖欲墜。

　　“林秋山！你還不明白嗎?你就是你口中鄙夷的卑劣之輩，你就是人人得而誅之的賊子！”

　　“啊！”林秋山大叫一聲，口中鮮血狂噴，一頭栽倒在地。

　　“啊！”圍觀的人群一陣騷動，擁擠著向後退了一大圈。

　　呼延灼疾步上前，在林秋山鼻翼下探了一探，直起身子大聲道:“斷氣了！”

　　人群又是一陣騷動，遠處不知何時來到的陳博士和郭教授嚇得轉身就逃。

　　李提點等人面色驚恐， 身體縮成了一團。宋毅卻不放過他們，大喝道:“西城所的各位，爾等也要學這林秋山嗎?”

　　李提點駭得唯唯諾諾不知所雲，他手下一官膽子大些，結結巴巴地說道:“不，不敢！”

　　“大聲點，說與我濟州百姓知曉！”

　　那官兒哭喪著臉，勉強提高聲音叫道:“我們這就閉門思過，再也不敢出門了。”

　　“好。”宋毅深恐事久生變，急忙說道:“諸位鄉親，如今官府已經知道了大家的要求，答應放松催逼，惡人也得到了一定的懲處，大家就此散去吧。國家法度森嚴，官府威權不可冒犯，倘若再鬧下去，不但得到的好處會失去，弄不好連性命都會丟掉啊。”

　　“神醫菩薩是為我們好，我們聽您的，這就回家。”

　　眾人紛紛響應，又有人不放心地問道:“現在打擺子的這麽多，您雖然大發善心免費治療，可您一個人哪裡治得過來呢?”

　　宋毅大聲答道:“請大家放心，宗知府早就在為我們老百姓謀劃這事，大家也都看到了，填溝滅蚊已經連續數日，府衙還在發放蚊帳。大家也要多在家門口懸掛艾草避蚊，打擺子就是蚊子叮咬引起的。”

　　他停了一停，又說道:“還有我們巨野晁氏，詩書傳家、仁義好善，已經聯絡各位仁善士紳，為咱們病家做了很多事，提供了很多錢財、人手。咱們濟州府萬眾一心，配合府衙行動，一定能戰勝病魔！”

　　下面有人叫道:“可是巨野縣衙的官人都說填溝滅蚊是亂來，說打擺子是染了瘴癘，掛蚊帳防打擺子是失心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