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毅歎道:“那又如何。咱們有一技之長，好歹不會餓死。他們不少人連吃飯都成問題，哪來的錢買藥。咱們當然供不起這許多人的藥費，可是大難當前，能救一個是一個吧。”

　　晁衝之目瞪口呆地看著宋毅，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稚嫩的狂妄少年。良久，他輕歎一聲:“破家救難，何其壯哉！可是我濟州數萬生民的性命，豈能盡由小小少年一肩擔之。枉我晁家人稱晁半朝，竟無民間少年的擔當，慚愧，慚愧。”

　　感歎聲中，他衝宋毅一揖，便站起身來，從激動的人群中奮力擠了出去。

　　看著他的背影，再環視無數激動仰望自己的目光，宋毅緩緩松開一直緊握的拳頭。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未來的亂世，亂世之中，銀錢最無用處，反倒是招惹殺身之禍的根源。按照他的規劃，童子試後留京，將面對臭名昭著的六賊，還有一大票的幫凶，到那時，清望就是自己的護身符。若是這次救治瘧疾處置得當，自己將獲得潑天的聲名。挾著這巨大名望，接下來做什麽都將無往而不利！

　　武人唯劍，文人唯名。這名望，便是宋毅劈開黑暗、醫治亂世的利劍！

　　更何況，宋毅醫生的職業病犯了、糞青加濫好人的毛病也犯了，他是真的不忍心看著明明有特效藥，病人卻因為沒錢而不得不死去。

　　人們亂騰騰地感謝許久，醫館才算清淨下來，哀哀哭泣的沈憐柔頓時成了目光的焦點。看到東家小娘子哭得如此哀傷，一些不算貧困的病家頓生豪氣，高聲道:“我不要免費。”“我出雙倍。”

　　確實窮困的病家則羞愧無地，然而再看看自己身患重病的親人，有人一言不發，有人撲通又給沈憐柔跪下，口中大呼什麽宋氏仁義、觀世音菩薩、做牛做馬也要報答宋氏的恩德。

　　紛亂中，宋毅扶起哀傷哭泣的沈憐柔，把她送到後院臥室。沈憐柔抽抽嗒嗒地說道:“小毅，只要你是做好人，做什麽我都不反對。可是你稍微減免一些就算了，不能把家裡的錢全敗光啊。用光了錢，我們吃什麽?穿什麽?”

　　宋毅幫她拭去眼淚:“不會用光的，如果我願意，甚至會比收錢賺得更多——當然，不虧就行了，這個錢不能賺。”

　　沈憐柔猛地抬起頭:“不虧?怎麽可能。”

　　“嫂嫂，你沒注意晁公。他已經去籌措銀兩了，並且一定會提議補貼咱家。以他晁家的名望，籌措的銀子遠遠不止藥費。”

　　“晁公真的會幫咱們嗎?”沈憐柔松了口氣。

　　“一定會的。嫂嫂你就安心休息一會吧，前頭的事你也別管了，我料晁公很快就會派來得力人手，協助咱們維持秩序，幫咱們把看病抓藥之外的一切事情都料理好。”

　　看著宋毅胸有成竹的樣子，沈憐柔破涕為笑:“小毅，你真的長大了，嫂嫂好高興。”

　　宋毅學著大猩猩的樣子猛捶自己胸口:“那是當然，本神醫天下第一。”

　　撲哧，沈憐柔笑出了聲，輕輕地打了他一拳:“又作怪，快去做你的事去。”

　　“遵命！”宋毅敬了個軍禮，大步走出門去。

　　沈憐柔在後看著，櫻唇含笑。

　　宋氏醫館免費治病的消息如同驚雷般飛快響遍全城，連同只有宋氏能治好打擺子的消息一起，迅速地往濟州四縣傳播。不知有多少驚慌中的病家立刻起身趕往宋氏醫館，四縣道路上車馬不絕於途，更多的則是輪番背著病人的人群，含著滿眼的希望，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走在失修的土路上。

　　盡管宋毅和張大沒日沒夜地製取青蒿素，仍然跟不上病人增加的速度。哪怕只是一個病人發放一天的劑量，還是在當天就發完了所有的青蒿素。發完之後，仍有不少病人拿不到藥，隻得先用柴胡截瘧飲湊合。

　　由於不少病人是惡性瘧，病情危重，宋毅隻得留他們觀察，以便隨時用藥。又有許多鄉下來的病人，耽擱了時間來不及回家，也根本不敢回家。好在晁衝之歷任幾處地方官，不是只會坐而論道之輩，晁家更是人才無數，再加上晁氏一呼百應，豪強紛紛相助，很快就派來大批人手，準備了大批物資，又說服了附近不少人家，硬是將大批病人收容下來。

　　有了酒精在手，它的某項小用處正好派上用場。惡性瘧都是連日高燒不退，強用猛藥只會傷害身體，聽之任之同樣對身體不利，宋毅便將一批酒精配置到百分之三十左右，叫了留守的夥計、各家派來相助的下人、甚至晁衝之十三歲的兒子晁公武，聚在一起做了個簡單培訓。

　　“這叫酒精。 ”

　　宋毅才說了半句話，就有個奶聲奶氣的聲音問道:“什麽是酒精?酒中精華嗎?”

　　宋毅循聲望去，就見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看著自己。晁公武忙道:“宋先生，這是我弟公遡。公遡，你怎麽偷跑來了?一邊玩去，不要搗亂。”

　　這年方三四歲的小娃娃便能問出酒中精華四字，可見晁氏詩書傳家的風采。宋毅俯身微笑道:“說得不錯，正是酒中精華。不過這精華可不是用來喝的，它能救人性命——正因為此，才可稱精華。”

　　晁公遡似懂非懂地點頭，宋毅摸了摸他的頭，對眾人說道:“這酒精開蓋後易於散失，散失時會帶走大量熱氣，所以用它在身上擦拭就能降溫。不過人身上有些地方不能用它擦拭，因為……”

　　簡單講解了用法、注意事項後，一乾新鮮出爐的“護士”便奔赴各處，為病人進行物理降溫。晁公遡也想去，宋毅笑著攔住他，叫了晁府使女過來，將他送回府去。

　　宋氏醫館一片忙碌的時候，宗知府派出的公人正分赴濟州四縣，催促各縣填埋水溝、撲殺蚊子。來勢洶洶的疫情終於讓滿府上下生出了畏懼之意，不但公人們高聲吆喝催促，那些原先有氣無力的民役們也個個精神抖擻。雖然不明白為啥官人們非要跟臭水溝過不去，但既然官人們硬說這玩意跟打擺子有關系，那就統統滅了它們。

　　不同於小民的奉令行事，巨野縣衙內，萬知縣依舊冷笑連連，幕僚湊趣地說道:“打擺子分明是瘴癘致病，從未聞跟蚊蟲有關。這宗知府的所為，還是那麽的不知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