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後院的門口響起一個年輕的聲音，淡然中帶著一絲不屑。哐地一聲，郭教授惱怒地將杯蓋重重合上:“你就是宋毅?果然狂妄無禮！”

　　“無禮的是教授吧?覬覦他人秘方，還這麽理直氣壯，未免有些無恥。”

　　醫學教授與酸腐文人無異，敬著他就是教授、師長;不敬他，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無能之輩。別的郎中不敢不敬，身懷千年後絕技的宋毅卻壓根不把他放在心上。夥計說得清楚，這郭教授揚濟仁堂而貶宋氏，明擺著是來找茬的，宋毅可不會慣著他。

　　“你！”郭教授險些氣笑了:“我堂堂醫學教授，要覬覦你小小醫館的藥方?”

　　宋毅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既非覬覦我家藥方，那就請吧。病人眾多，哪有功夫跟你閑扯。閣下若閑得慌，還請盡快查清濟州疫情，這才是有良心的醫者該做的事。”

　　前日宗知府讓郭教授帶醫學生查勘疫情，郭教授不敢違逆，心裡大為不滿，今日再被宋毅催逼，心中大怒，卻又不敢說不願去查，無語之下，郭教授隻得起身，憤憤然離開醫館。

　　見堂堂郭教授被罵跑，夥計們揚眉吐氣之余，又憂心忡忡。病人們聽了郭教授的話，更是擔心不已。

　　宋毅的“土版青蒿素”純度較低，作用機理又是先活化——再干擾瘧原蟲線粒體功能——最終殺死瘧原蟲，而非直接退熱，見效速度自然遠不及直接用虎狼之藥退熱的濟仁堂。

　　雖然已經有一些病人見到效果，但距離痊愈還遠，見效人數更是遠不如近乎百分之百的濟仁堂。

　　本來就有好幾個病人心存疑惑，此刻議論紛紛:“聽見沒，連醫學教授都說宋氏藥方不行。”“對啊，教授都說濟仁堂好，要不咱們還是去濟仁堂吧，貴就貴點，保命要緊！”

　　談論片刻，病人們紛紛離去。沿途遇到熟人詢問，不免把郭教授的事添油加醋複述一遍。聽者則張大了嘴，最後無不說道:“唉，到底還是濟仁堂的神醫厲害。人家貴有貴的理由。”

　　也有人疑惑道:“我怎麽聽說有人在濟仁堂看病回來沒多久就死了?”

　　“打擺子本來就九死一生，死一兩個有啥奇怪的?”

　　“對啊，總比宋氏沒有用好多了吧?”

　　宋毅趕跑郭教授，又去府衙催問。宗知府無奈道:“打擺子多是多了點，可郭教授說這是瘴癘致病，又能如何呢?”

　　“宗公，不是瘴癘，是蚊子。只要清理街道，填埋水溝，再分發蚊帳，就能有效預防了。”

　　“分發蚊帳預防打擺子?”宗知府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這實在是挑戰他的常識。

　　“對。宗公，府衙上下也要使用，不然這打擺子可不認人。”

　　宗知府隻覺荒謬至極，不過宋毅言之鑿鑿，又牽涉到自家性命，最終隻得說道:“那便依你。哎，此事若是傳到開封，我必成為諸公佐酒的笑料了。”

　　宋毅總算做成了最關鍵的一件事，心情愉快地說道:“非也。宗公必將成為心系百姓、力扼疾疫的一代名臣。”

　　“不被百姓罵勞民傷財、昏聵無能就好了。”宗知府搖頭失笑:“你這小子，我認識你，真不知道是禍是福。”

　　隨著宗知府一聲令下，巨野縣上下雞飛狗跳，不知多少民夫被勒令填溝清掃，忙得不可開交。人們對此命令完全無法理解，做起事來根本不上心，拖拖拉拉有氣無力。差役們也不去管，隻當是個笑話。巨野縣萬知縣更是對幕僚大發牢騷:“三世作惡，府縣同城;十代無德，上官瘋傻。我前世到底作過多少孽，怎麽就攤上這麽個又瘋又傻的上官呢?”

　　幕僚卻笑道:“縣尊何必牢騷，這是好事啊。他宗某人如此行事，豈能長久。而且若是縣尊借此事運作得力，到時候一紙公文罷黜了宗某，就算縣尊不能更進一步，新來的知府兩眼一抹黑，難道能不更依仗縣尊嗎?”

　　萬知縣眼前一亮:“有理，我頗有幾位有力的同窗，楊家那裡也能助我。若是我勇於任事，阻止這勞民傷財的荒唐行為，說不定就有升遷的希望。”

　　兩人當即認真商量起來。

　　……

　　崩潰前的大壩往往看起來沒有問題，崩潰時卻只在分秒之間。瘧疾爆發也是這樣，它的潛伏期很長，一般都在半個月左右，之前雖已有大量的瘧疾病人，其實只是前兆，就在宗知府下令全城清理的第二日，無數的瘧疾病人便如事先約定好的一般，突然齊齊發病，滿城上下，全是寒戰不止、高熱不退的瘧疾病人。

　　而濟仁堂濫用虎狼之藥的惡果終於顯現出來。在遭受瘧原蟲與虎狼之藥的雙重摧殘後，病人們起先似乎飛速見效，實際上內腑大損，病根深種，再難拔除。到了下一次發熱期，又要再次去濟仁堂用藥，反覆數次後，不少病人便如被蛀蟲蛀空的大樹，苦苦掙扎，勉強支撐數日，終於燃燒完了所有的生命力，轟然倒下。

　　這一天，巨野縣不知多少家庭徹底懵了。原先他們以為自家親人已經被濟仁堂的神醫治愈，雖然還“偶”有發燒，但那只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無關緊要，誰知突然間就沒了。

　　本來只是悲傷，但隨著去世病人不斷增加，許多人對濟仁堂產生了懷疑。濟仁堂除了打手和醫生，還有不少本地的夥計，他們在濟仁堂久了，自然也對藥物略知一二。隨著親友的詢問，濟仁堂大量使用虎狼之藥的消息終於流傳開來。

　　一傳十，十傳百，消息便如那到處飛舞的蚊蟲一般四散而去。起先只是少部分人知道，漸漸地越來越多，整個巨野縣都籠罩在一片奇詭的氣氛裡，許多人在轉說消息時，都是目中冒火，甚至咬牙切齒。

　　“濟仁堂！”

　　“濟仁堂！”

　　這三個字反覆被單獨提起，不知有多少人望著濟仁堂的方向，雙拳握得似乎要攥出血來。

　　又有不少人望著宋氏醫館的方向。青蒿素畢竟是千年以後治療瘧疾最有效的藥物，宋毅之前所欠的只是時間，經過數日的正確治療，見到顯效的病人多了起來，消息同樣開始飛快流傳。雖然不少人半信半疑，但在濟仁堂失去信任的時候，似乎也只能去宋氏碰碰運氣了。

　　濟仁堂內，楊瀆也望著宋氏的方向緊握雙拳，劉甲剛剛向他報告了宋氏治療打擺子見效，不少人棄濟仁堂而去宋氏的事情。

　　“哈，哈，打擺子也能治?可笑！好一個小王八蛋，竟然編造這等謊言，搶奪我的病人，敗壞我濟仁堂名聲，真當我不敢殺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