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煙照常升起,與山野間的霧氣交雜在一起,久而久之,那非人非物的山野竟然有了俗世的人情味兒來。
在山間伐樵的樵夫聞那霧氣久了,也依稀可以從那霧氣中辨識出自家的炊煙氣來,他們日出而作,到了晌午,聞見了自家的炊煙氣,便捆好柴,拾起斧子,各自返回家中去。
他們喝著自家釀的粗酒,吃著自家妻兒備好的粗茶飯菜,雖無那錦衣玉食的生活,可卻也依舊露出滿足的神色來。
這可真真是一個讓人羨慕的神仙境啊!
怕是那當今聖上知曉了此處,指不定也會拋下繁重的公務來,然後微服私訪,來此佳境賞玩一番,最後又不定被哪家的俏女兒吸去了目光,在此多逗留幾日。
甚至,還會想從此就當個閑人,做個凡夫子,去他那高高在上的帝位。
但終究想來,以上的種種話語不過隻是說笑罷了,如今的大明正處烽火狼煙,流血漂櫓之際,那皇帝想來此地,怕是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可能,那群夫子會阻他,他也不可能過得了自己的心坎。
他不可能拋下他的江山,他亦不可能拋下他的子民,他是皇帝,處於那帝位之上,便要考慮更多的事兒,便意味著要擔起更重的責任來。
愛美人,棄江山與子民不顧的帝王有,但絕不可能是他-崇禎。
思緒飄得太遠,從這山野村鎮飄到那金碧的大殿去。
當然,這片大好山野越是美好,越是讓人憐惜,便越會堅定那批忠臣良將守衛守住這片疆土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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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瓦紅磚內,兩人的聲音順著門縫擠了出來,欲鑽進過路人的耳中去,可惜此時的屋外無一人經過,自然也就聽聞不到兩人之間的秘密來。
“村長,早些日子就與你說了,逃亡至此的那群人是禍害,你偏偏不信,還允許他們在村外安營生活下來,現在好了!不!現在徹徹底底的壞了!這群禍害還未走,又引來了一群敗退的邊軍來。”
“您老來主持主持局面,現在有什麽法子?我們好不容易才開辟出這村鎮來,難道又要讓他們引來戰火,將我們這家園毀掉!”
一粗眉漢子在堂前來來回回的踱著步,反反覆複的動作,讓人瞧得心生煩悶。
“唉,有什麽法子,又有什麽法子可使,你問我,我問誰?”
“唉,難道憑老朽這半截入黃土的身子,便可將那邊軍與流亡之人驅走?”老叟兩道白眉擰作一團,沉思道。
老叟雙手托著粗陶做成的茶盞,神色黯然。
一陣堂前風吹過,老叟白眉被風吹拂而起,待風停後,白眉雜亂的落下。
老叟握著茶盞的雙手顫了顫。
那粗眉漢子撓了撓頭,又來回踱著步。
氣氛凝固了起來,沒人人再發話,粗眉漢子亦坐在一木椅上,低著頭,不知在思考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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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讓老朽去勸勸吧。”
“如今也不知曉那將領是否是個通情達理之人,若不是,那老朽就先走一步,也免了親眼瞧見這家園被毀掉。”
老叟將茶盞放置在了木桌上,雙手顫顫巍巍的撐在木椅扶手上,想要直起身子來,卻無法。
一旁的粗眉漢子瞧見了,趕緊將那梨木拐杖遞到老叟身旁,且將老叟扶將起來。
“蘇老,您慢些。”
粗眉漢子攙扶著老叟,出了門去。
“你且早些回去吧,我一人前去便好,你還有妻兒要照料,老朽就光零零一人。若他們真將那戰火引到此處來,你們就快些逃吧!”
風吹起老叟粗布製成的衣裳,吹亂了他那滿頭華發。
春日濃濃,萬物萌發出新的生機來,舊的老的枝條或葉片就近落下樹的根部,化作滋養樹身的沃土。
老叟拄著拐杖,緩緩轉過頭來,朝著粗眉漢子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再跟著來。
“唉。”粗眉漢子歎了一聲。
“啾啾。”樹上的灰雀鳴了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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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了,趕緊與我說說,那蘇老頭去找那群當兵的沒?”
一隆著肚子,粗手粗腳的婦人隙開一道門縫,瞧見四處無人後,將垂著頭,喪著臉的粗眉漢子趕緊拉進了屋來。
“去了,去了,如你的願去了!”粗眉漢子顯然生了氣,他一把拂開了婦人的手,就近坐在了他為未來孩子編造的竹凳上。
“什麽叫如我願了?你將話說清,道明來!什麽叫如我願了!”婦人推搡著漢子。
我還不是為了咱們的孩子著想,難道要讓孩子剛剛出生,便就要像那些流亡之人一般亡命天涯,你說說,什麽叫如我的願!”
“你有理,你說什麽都有理,我去後山伐柴去!”
粗眉漢子拎著斧子出了屋去。
“人心都是肉長的,你為他人想著,可又有誰來為我想...”婦人蹲在地上,泣出聲來。
街坊鄰裡都暗地裡說她蠻橫,不講理,可她若講起理來,她那憨厚的丈夫又怎麽辦,難道任他人欺負。
她不肯,隻得露出一副潑婦般的可憎的面目來。
可誰懂?連這枕邊人都不懂她的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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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來回巡邏著四周,他們來到此地,便就將此當作軍營來,軍營嚴明的紀律也帶了來。
“你是何人?來此又有何事?若是無關人等,還請速速離開!”
軍帳外,護守士兵執著戈將拄著拐杖的小老頭攔了下來。
“兩位軍老爺,老朽仗著年輕時上過幾天學堂,且虛長了些年歲,做了這小村的小小村長,聽聞各位軍爺急缺糧餉,所以老叟與各位村民搜腸刮肚,湊出了些微薄的糧餉來。此次來,便是與將軍來商量這關於糧餉之事。”
老叟低著身子,做著輯。
“進去吧,別耽擱太久。”護守的兩名將士交換眼神後,移開了戈,將老叟放了進去。
帳簾掀起, 只見撲通一聲,拐杖朝左倒去,濺起地面的沙土來。
老叟朝前倒去,雙膝跪地,頭抵在一株已經枯黃的雜草上。
“這是作甚!令老不是折煞我等粗人,還是快快起來。”
一人從沙圖前大踏步走至了老叟身旁,他蹲了下來,欲去扶起跪拜在地的老叟來。
“還望將軍應允老朽一件事,不然老叟萬萬是沒法起身的!”
他抬起頭來,瞧見了那將軍的全貌來。
花犀皮的束腰上綴著十來顆細碎的各色珠玉寶石,尾端刻著某年某日皇帝禦賜,內裡搭著一身緋色絹袍,外罩紫金鎧甲,雙肩之上立著兩尊雄壯的虎頭,一席美髯,兩輪熾目,紫烏唇,劍鋒鬢,真真一個威武大將軍模樣!
老叟趕緊將頭再次的低伏了下來,且較之前更加地低了。
“令老說,隻要是徐某能做到的,能應承下來的,徐某一定答應。”
老叟嘴唇顫抖著,好半天才吐露出一句話來:“還望將軍離開我們這小小村鎮,這,這是我們村的一點小小心意,還望將軍笑納。”
老叟用枯槁的雙手緩緩解開一個布囊來,內裡是一些零碎的銀兩。
“還望將軍笑納。”
老叟將布囊舉過頭頂,呈放在那將軍的面前。
三兩顆碎銀子從布囊中滾落出來,老叟挪著身子,爬將過去將其拾起,重新塞進布囊中。
他自始至終,隻抬起過一次頭來。
徐將軍的雙手頓時愣住了,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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