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李衛真在內,能夠在屍山血海中走出,有希望看到黎明破曉的,僅僅只有十七人。
這十七人裡頭,有五人還是被霍鳴給當做棄子的玄龜門弟子。
換言之,當初一同下山的一百名太一門精銳,來到今時今日,就僅僅只剩下十二人了。
陣亡人數,幾乎達到了十不存。
如果,不是遠征越東境的除魔堂隊伍碰巧路過。
那麽可以肯定的是,這支重新建立起來的禦戰堂,將會再次迎來徹徹底底的覆滅。
從令狐天口中,李衛真得知,自己當時其實是在被炸飛了以後,才被突然出現的白袍少年給“救下”的。
但白袍少年之後的舉動,確實是救下了所有人。當時他就只是輕描淡寫地喊了一聲:“斬!”
便有數千把飛劍,自少年身後蜂擁而出,那陣陣嗡鳴之聲,更勝風暴襲來。
最多不到五息的時間,就是一愣神的功夫,那數百名散修,連同那個擁有金丹期修為的老者,全都死得不能再死了!
特別是那老者,因為分身被滅,本就元氣大傷,連絲毫反抗都做不得。在一瞬間捱了上千劍的剜割,血肉片片分離,如同遭受了俗世中的“凌遲”酷刑。
到最後,那老者就僅剩下一顆枯瘦如柴的頭顱,連著一副無寸絲血肉的白骨,死狀極為滲人可怖!
結果,還是令狐天起了惻隱之心。將那已死去老者,一腳踢到了先前被李衛真用神雷炸出的無底深坑,也算入土為安,眼不見心不煩了!
而從李衛真嘴裡得知,白袍少年是來自蜀山除魔堂的何師安之時,令狐天不由地深感訝異與激動!
雖說,他早已從對方強大的實力上看出,此人的來歷必定超乎尋常。但真正得知對方的身份之時,還是會心情久久難以平複!
何師安這個名字,令狐天是早有耳聞的,早在當年前往凌北境遊歷之時,這個名字就已經很響亮了!
當年的凌北境,湧入了多少隱世前輩,或是新晉高手,實在難以估量。
能夠在那個風起雲湧,蛟龍四伏的地方,被人記住名字,乃至口耳相傳,街知巷聞,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
只是,當年的何師安,被人提起的時候,仍是掛著徐惜年師弟這個身份。他是很閃亮,只可惜,在他身前,還有一著顆更閃耀的星辰。
直到現如今,何師安已經不比同時期的徐惜年遜色分毫,甚至是隱隱有勝過前人的苗頭了。
但仍是有人會在談及這個名字的時候,補充上一句“哦,何師安啊!就是那個徐惜年第二吧?”
能說出這種話的人,必定有著自身不願承認的強烈嫉妒。
但令狐天不是那樣的人,甚至從未有過類似的想法,對於何師安,他只有欣賞和些許的崇拜。
爾後,在令狐天略帶主觀色彩的介紹下,眾人除了對何師安懷抱感恩以外,也有了強烈的興趣與羨慕之情。
又除了這些合乎情理的情緒以外,沒來由的,李衛真覺得自個好像對那位少年,始終有著一份虧欠,乃至說是愧疚情感在內。
這不大合理,所以李衛真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但他也不方便詢問旁人,是不是也會有這種心思在內。
但李衛真他有一個習慣,如果一個問題想不通,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就會把它放在一邊,先去做點別的事情。
這往往能夠為自己轉換出一個更好的心境,然後在偶然的契機當中,原先積壓下的問題,或許就被想通了!
不說萬試萬靈,但卻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所以,在其他人仍在側耳傾聽,令狐天分析何師安與其麾下精銳出現在天南境,乃至是越東境戰場,會給局勢帶來多大影響時。
唯有李衛真默然離開,轉身回到死人堆裡,試圖找回不幸犧牲的袍澤兄弟,在他看來,這才是活著的人,目前最應該做的事情。
李衛真先是盡可能的清出一片空地,然後親手在血泊之中,抱起一具具屍骸,他沒覺得這樣會髒了他的手。
因為英雄比強者,更值得尊敬!
爾後,令狐天擺了擺手,更多的人加入到了李衛真正在做的事情當中。
直到天色逐漸清明,李衛真從山上一路捧屍拾骨,來到了山麓下的散修營地。
在那兒,李衛真怔怔地望著掛在轅門上的一顆頭顱,終於壓抑不住淚水翻騰,無聲默哀了許久。
許久後,雀斑少年也來到了李衛真身旁,他努力了幾次,才終於使得沙啞的嗓子發出聲來,喟然長歎道“李師兄,要不還是讓我來吧!我想潘師兄他,也想早點回到方師姐身邊吧!”
李衛真輕輕擺了擺手,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沒事,我來吧!我和他,還算是有點交情!”
其實,在外人看來,這點交情,真的很輕。他倆雖同為都統,但私下並無交集,而公事上,有一回還曾在春秋閣的圓桌上,吵得面紅耳赤。
或許,這也勉強算得上是有過深入交流吧!
但袍澤之情,是始終無法更變,尤其是在如今看來,光是這份情誼,就可算得上很重,很重了!
李衛真自儲物袋裡,取出一個上好的紅木寶匣,將裡頭的東西都給倒出來後,腳尖點地,縱身摘下了潘德那顆早已滴幹了血的慘白頭顱。
在將那顆頭顱小心翼翼地放入寶匣前,李衛真輕輕的在潘德耳邊念了一句“潘師兄,我們勝利了,我帶你回月輪山,我們回家!”
爾後,雀斑少年無比後悔自己眨了一下眼。因為,潘德那顆原本死不瞑目的頭顱,竟然在他眨眼的同時,閉目了!
回去擂鼓山的路上,兩人並肩走了一段路,山上的氣氛更壓抑。所以,李衛真希望,能夠借這段路,緩上一緩!
李衛真看了一眼被捧在懷裡的寶匣,隨後把目光望向極遠的天邊,苦笑道“我入職禦戰堂的那天,很湊巧的遇見了不常出門的老秀才。他問我,怎麽看“馬革裹屍”這四個字。”
“我當時正是雄心壯志,意得志滿,我拍著胸口道大豪情也!”
“老秀才當時好像有些失望,也沒給出答案,只是搖了搖頭,負手遠去。”
“現在,我才知道,我當時錯得有多離譜!馬革裹屍,實乃大悲情也!”
聞言,一向跳脫的雀斑少年,低頭沉默了,良久之後,他抬首問道“師兄,你後悔了嗎?”
“後悔?”李衛真猶豫了,他的腦子好像閃過了千百種答案,但好像又沒有一句話,是覺得滿意的。
但可以肯定的是, 李衛真絕不後悔加入禦戰堂,只是他解釋不了,自己為什麽不後悔罷了。
李衛真顧慮的是,自己給出的答案,可能會對雀斑少年造成深遠的影響。因為,他清楚這個少年,一直將他視為心中的旗幟。所以,他才要慎重,再慎重的回答!
考量了許久,幾乎走到半山腰時,李衛真方才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無比認真地對少年說道“別怪師兄說話含糊,有些道理,每個人的看法都不一樣。自我加入禦戰堂後,更深刻的明白到,為何有很多時常下山歷練的弟子,會遠遠看到老秀才,就下意識地躲開。”
“我敢肯定,他們當年在太一書院的成績都不錯,都受過老秀才的青睞。所以,肯定寫過很多漂亮的文章,以至於那些空談的美話,就成了今日的無地自容。”
“若是天下太平,那些書上的道理,老秀才的一番苦心,其實都是沒錯的!甚至,就應該人人都遵守那樣的一言一行。
“但很可惜
,外面的世界不一樣,道理還是對的,但人會沒聽你說。就像是現在,我說的話,你能聽得進去,是因為你不敢不聽!”
“所以,我不後悔,我要將那些道理,用手中的劍去鐫刻!”
少年重重地點了點頭,這一刻,似有一把無形的劍,在他的骨子裡,刻下了一字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