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越是有把握的事,便越難預料風險。
因為不可能去想,仿佛危險便根本不存在那般!
有經驗的舵手便會知曉,能掀翻一艘大船的,往往不會是風浪,因為那是可預見,可防范的。反倒是風平浪靜下的暗礁,才是船毀人亡的元凶。
面對強大無比的蛟龍,少年沒想要做撼樹的蚍蜉,更不可能是撲火的飛蛾。只是萬物相生相克,而他手中剛好,有破開船腹的暗礁罷了!
少年快速扔出手中金珠之後,便連忙扭頭轉身,甩手又把長劍拋出,禦劍遁走。生怕走遲一步,便要萬劫不複那樣,哪裡還有方才誓要斬蛟屠龍的英勇氣勢?
在惡蛟的眼裡,少年已是小如螻蟻,更別說要注意到那小小的一顆金珠了。
惡蛟只見得少年想要逃跑,也不急忙去追,只是用力的一吸氣,想要直接把少年吸進肚子裡。如同先前那些屍骸般,被其化去一身精血,轉化為自身的妖力與血氣。
眼看著自己的身形在不斷倒退,少年終於神色慌張,自言自語道“怎麽還不爆開啊?該不會是假的吧?完了,世途險惡,當真是人心難測啊!”
然而,話音一落,那呼呼卷入蛟龍惡口的狂風,卻驟然停止了。少年眉毛一挑,死命壓下身形,往陸地俯衝。
爾後,只聽得一聲悶雷炸響,緊接著便是更勝雷霆震怒的瘋狂嘶吼,震得人雙耳生疼,頭昏腦脹。只是少年早有防范,他的耳孔中早已凝聚了兩團靈力,所以仍舊能夠面帶從容,專心跑路。
倒是那些愕然觀望的人,被這突如其來的震天龍怒,給驚得下意識地用手捂住了耳朵,如同被雷聲所嚇的凡人,全無仙家氣概。
雖說是暫時封閉了聽力,可少年並非是對身後所發生的一切,完全充耳不聞。他總能及時調整好自己的飛行軌跡,以躲過蛟尾的瘋狂亂掃,這當中他一次也沒回過頭。
若不是這種對危險的強大感知,少年現在已經是屍骸一具了。
脫離死亡空域之後,少年將身形立在一根浮木之上,開始回首自己用生命換來的傲人成果。
現如今,那惡蛟已漸漸地停下了瘋狂的翻騰,腹部急促的一鼓一收,呼呼地喘著粗氣,分明是有重傷難以壓製。赫然可見的,還有那渾身豎起的鱗片,彷如一只因受驚而炸毛的貓。
緊接著,便是那蛟首上,眼嘴口鼻中不斷冒出的紅流。看不清那蛟龍有無耳朵,如果有,那便是七孔流血!
少年咧嘴一笑,嘖嘖稱奇道“想不到那老金還真有寶貝!這種聽都沒聽說過的雷珠,威力不比正一道出品的神雷差嘛!咦,我怎麽會突然提起正一道呢?”
比起少年的一臉輕松,眾人的愕然則通通都化作了渾身僵硬的駭然,這個突然冒出的無名小子,是如何能夠出手重傷惡蛟的,難道他是神人?
可這少年,分明只是練氣期啊!而且這氣息,貌似還未穩固,難不成是,臨陣突破?
眼下只有霍鳴一人,知曉少年姓甚名誰,可他……他實在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倒是老謀深算的譚焯華連忙降下身形,立於屋簷,沉聲道“敢問這位少俠,是哪門哪派的高徒?方才使的手段,可還有?”
其實,譚焯華方才是有細細觀察到的,在那電光火石間,飛入蛟龍口中的,絕對是一顆品階極高的雷珠。
怎料,那少年非但沒有給予回答,還毫不客氣地揚手訝異道“這麽大好機會,你不趕緊去補它一劍,跑來找我聊天?哎,我真是服了你們了!”
少年又是自言自語道“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盟友啊!要不是看在百姓受難,我真該立馬遁走的!”
譚焯華的臉色黑得堪比鍋底,要不是大敵當前,他必定會讓眼前的狂妄少年,品嘗一下他的成名絕技。
然而,譚焯華忍耐下了,只因少年雖說話粗,但道理確實在!所以他選擇把這招,用在了仍在拚命壓製傷勢的惡蛟身上!
“千幻無影劍!”
霎時間,無數道雪白劍氣自下而上破空席卷,打得妖雲破碎,鮮血飛濺!
“你們通通要死!”
一傷未平,殺機又至之下!惡蛟顧不得體內傷勢,倏然一聲暴怒,再吐斑駁劍光,不僅摧枯拉朽般搗毀了剩余未至的劍氣,更在大地上破開了一道巨大的溝壑,又造無辜傷亡!
然而,在一棟轟然倒塌的小樓廢墟下,又一人影如方才的少年般騰空而起,斜睨著蛟龍道“本想讓你活久一點的,怎知你竟然自討沒趣?”
杯渡山金霄閣。
這日,金誠既沒有回鍛造工坊巡視,也沒有上煉寶台主持大局。他極少有地給自己放了一天假,躲在小茶居裡,溫了一壺酒,卻半天也沒有端起杯子。
一位大長老的仙府,自然是會被布置得美輪美奐!窗外是極好看的皚皚雪景,卻又有紅花綠葉,甚至是潺潺流水相襯托,四季同聚一景,是來自天工院的好手筆!
但入座後許久,金誠卻連眼角的余光,都沒分給窗外半分。並不是因為他與絕大部分煉器師一樣,對於“美”的認知與認同,更多的是源於法寶。
金誠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手上的那一本裝訂得極為樸素的小冊子上。他只是凝視著封面,沒有掀開,也不敢掀開。
封面上,寫著“隨想”二字,字體極為秀雅,像極了一位溫雅清秀的女子。
整本冊子都被一層淡淡的靈氣所包裹著,能夠很好的隔絕歲月對其的侵蝕。
在這世間,出色的煉器師能夠用雙手,製造出生命。
這本冊子……自然是沒有,但裡面,卻有著生命的回憶。準確的說,是封存著一縷意識,只要掀開,金誠便又能夠與她再相見,再次聽到她的聲音。
但在這之後,一切都會隨風而去。
其實,記憶裡的音容一直都在,在那壘滿了古籍的書案旁。
一位磨墨少年,一位溫雅女修。
磨墨少年“師父,你又在研究新的法寶嗎?”
溫雅女修“也算不得是新的研究,只是當年雲鑄祖師飛升前,留給後人的功課罷了。”
磨墨少年不禁伸長了脖子,神采奕奕道“那一定是很厲害的法寶了!金光一氣神雷?金光我知道,乃玄功光華也,金者剛強不壞,驅邪斬妖,灼然赫奕也!嘿嘿,就跟我的名字那樣!”
繼而,未及自滿,磨墨少年又甚為訝異道“那請問師父,這一氣又為何意呢?”
溫雅女修欣慰地點了點頭, 柔聲道“上次被呂先生罰抄書後,功課果然有長進嘛!一氣,的解釋可以很多,甚至是萬物皆由一氣所生!但在這裡,指的是法寶出世之時,所含的那一縷混沌之氣!”
磨墨少年撓了撓頭,“弟子還是不明白!”
溫雅女修莞爾一笑道“道本虛無,生一氣而有形。你想,那煉寶台就好比是孕育生命的天地,法寶從無到有,不正正就是道的本意嗎?而伴隨著法寶一同誕生時的那一縷氣息,倘若能夠收集起來,應該會是很強大的力量!”
磨墨少年不禁手舞足蹈道“雖然弟子還是不大明白,但弟子相信以師父的冰雪聰明,是一定可以研究成功的!到時候弟子學現成的就行了!”
溫雅女修微微抿嘴點頭,卻是放下了手中筆墨,抬手便敲打一下少年的腦門,笑意湛然道“你個小機靈鬼,想得美!《百煉綱要》一書,你參悟得怎麽樣啦?看你那麽閑,應該爛熟於胸了吧?我便抽查你……”
不等溫雅女修把話說完,那磨墨少年便已是跑得沒影了,隻遠遠傳來一句“師父,我突然想起,師兄說他今天有點不舒服,讓我幫忙頂替!我打鐵去嘍!”
晶瑩的水珠無聲滑落,最終跌落到了充滿溫度的手心上。本是面無表情的金誠,忽而慘然一笑,他終於抬頭望向窗外,眼中盡是水霧朦朧。